[原创] 谁能接下宫大师的衣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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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card47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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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炭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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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7 21:00:5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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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卜力近年的危机，许多文章已经叙述到了。简而言之，吉卜力堪称是宫崎骏意志与影响力的延伸，更残酷的是，吉卜力的存在与宫崎骏几乎划上了等号；如果抽离宫崎骏，吉卜力的核心价值与光环名声便几乎丧失殆尽。作为日本最具代表性、以原创动画电影为主力的工作室，吉卜力的性质堪与美国的Pixar、Dreamworkers、Disney的动画部门相提并论——注意，吉卜力不是业务庞大包罗万象的东宝，它的产品更非一般坊间漫画与电视动画的剧场版。身为这样的动画工作室，吉卜力「必须」定期出片来维持组织的生存（不像其他独立制片模式，监督以case by case的方式与片商合作）；为此，跟那些美国团队一样，整个吉卜力组织的成功经验与模式必须实质地传承下来。不幸的是，目前吉卜力显然完全没有办到这点，它的成功完全是宫崎骏等少数灵魂人物的个人成就，它所有的经验与模式完全锁在这些灵魂人物的脑袋里；无法复制的经验往往是最可怕的，这样的组织没有永续生存的保障，因为灵魂人物终有封刀的一天，之后这个组织便将一无所有。

对於这种后果，有人归咎於押井狩口中的「专制沙皇」，庵野秀明所谓「在其阴影下，吉卜力就不可能培养出接班人」的宫崎骏。当人们对地海战记大失所望的同时，也有人提起先前被吉卜力扫地出门、2006年靠著「跳跃吧！时空少女」一战成名的细田守；这部深刻动人与吉卜力同级的作品，不禁让人「事后诸葛」地联想，如果吉卜力当时留下细田守，情况是否会截然不同？或许在某些层面上，宫崎骏的作风必须为这种结果承担相当责任，然而归根究柢，吉卜力成立的目的，不就是为宫崎骏与高（火田）勋量身打造、专门供其挥洒之用？

讨论接班时，许多人马上会开始设法复制宫崎骏过往的成功；然而，个人却认为这几乎不可能达成。多年下来观看宫崎骏的作品，个人悲观地认为，宫崎骏每部作品成功的因素，往往很难予以理论化与定性定量，没办法有系统地予以分析。简单地说，一般人很难从大结构的角度，直接分析出宫崎骏作品之所以不同凡响的决定性原因；以天空之城为例，它的基本架构极为传统，就是一个出现在架空设定之下的英雄冒险故事，没有什么巧夺天工的精巧设定、或者是高超绝伦的诠释手法与运镜。那么，是基於宫崎骏高尚的人文自然关怀吗？显然不仅止於此，否则一堆充满死板说教的八股剧情也能滥竽充数成为上乘作品。

我个人最推崇的两部宫崎骏作品，分别是天空之城与魔女Ki Ki；这两部结构看似平实无华的作品，之所以深得人心，相信细心多看几遍的观众都感觉的出来，就是「对任何小细节的执著」。当每个环节不失时机恰到好处地呈现时，不需要太深奥的理论或奇艳的手法，就能从看似平易的事物中生出伟大。可以想像，宫崎骏是如何从早年第一线制作动画时逐渐累积的好构想与好画面，成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再鱼贯成一条美丽的项炼。虽然在后期的幽灵公主或神隐少女中大量使用隐喻，但基本上依旧是靠著内容本身（剧情与画面）来营造量点，而非刻意使用了多么特殊的结构或手法。

但是光靠「执著」与「努力」，却不保证能产生感动人心的「好灵感」。就如同魔女Ki Ki中那位画家大姊所言，好的灵感绝非强求可得，在某种心境与背景条件下，它可能可以源源不绝地诞生；如果时机不对，就算竭尽全力搜索枯肠也未必能找著。诚然，扎实的基础素养与经验的累积，必定能提升功力的水平，然而许多「动人的好构想」，却不是付诸努力就可以求得。布拉姆斯所谓「愿用自身所有作品换德佛札克一个优美旋律」，正是这样的道理；这位「杜甫式」的作曲家可以靠著反覆推敲与扎实的功底，营造出一个精良的音乐结构，然而往往却在画龙点睛之处缺了那么点临门一脚；他的第二到第四号交响曲，往往比那首耗费20年之久反覆雕琢、份量繁复但难以摆脱贝多芬阴影的第一号交响曲（交响情人梦里千秋指挥的其中一首）更为动人；反之，德佛札克几个脍炙人口的作品，就是靠著一些神来之笔般的动听旋律，成为永恒传唱的经典。

在比较宫崎骏时，个人特别喜欢以另一位才华洋溢的动画监督今敏作为对照组。今敏的招牌无疑就是现实与幻境的交错，以及对核心概念的精准掌控与强化，他在这方面的处理能力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境界，不仅无疑是日本的第一把交椅，放诸当今世界也显有堪匹敌的对手。观看今敏的作品，一般人无不惊叹於高超的艺术表现手法以及对议题节奏完美无瑕的聚焦掌握，帐面上似乎比宫崎骏更为华丽高竿。然而，今敏这种风格，注定使他只能走某些偏向金字塔尖端的艺术性路线。这不是把今敏矮化成小众化的菁英路线，个人相信绝大多数观众都能轻易感受到今敏代表作「：千：年：女：優：」中清晰的力量表达；但是比起宫崎骏那种普世性的人文环境关怀，今敏对「某些人、某个时代、某个情境」的聚焦，影响力显然注定要有一段差距。

最重要的是，今敏的作品可以马上让人列出一大堆高段的武功招式名称，分析出巧夺天工的精密铺陈，他的成功模式显然更有理论上的依循；当然这不是意味人人都可以把这些招式玩到跟今敏一样炉火纯青，否则今天就不会只有一个今敏，但这至少代表有更多机会造就另一个今敏。宫崎骏则不然，成就他的不是任何高超华丽的技法，他的作品就是那么地浑然天成；如果今天开一堂课，课程名称叫做「宫崎骏成功要素剖析」、「如何造就下一个宫崎骏」，则只有一般性、原则性的东西可以教，例如你应该动画第一线基层开始干起，从大量的基本工之中寻找好的灵感，或者透过电视卡通、漫画的制作来去芜存菁，构成一部优秀动画电影；然而最关键的东西，却锁在「宫崎骏的脑袋」无法复制。

作为一个以从事原创动画电影为主的工作者，宫崎骏的成就与效率让人不可思议；撇开霍尔的移动城堡与崖上的波妞，从风之谷（这还是他的大萤幕处女作）到神隐少女，宫崎骏可说是每一部作品都成为经典，甚至像风之谷、天空之城、龙猫那样升华成为图腾；只要宫崎骏一出手，年度票房冠军就唾手可得（魔法公主缔造了纪录新高，后来也只能在宫老手中继续打破）。此等成就不仅在日本动画前无古人，至今也找不到来者。所以我们很难想像，当宫崎骏永远封笔的那一天（迟早会来到），究竟有谁能递补这么大的空窗；有谁能像宫崎骏一样，从最根本、最普世的自然人文议题中，生出这么多平易近人（而不是曲高和寡）但伟大而美好的作品？前面个人推崇备至的今敏，似乎只能算是特定领域的高手；又如日本动画界另一大经典系列EVA，它终归还是日本动漫产业另一种常见的型态，它的主体架构已经在漫画与电视版卡通中完成，电影只算是延伸产物，这就构成一定的门槛，像我这样缺乏漫画与电视TV的观众，根本无从看懂电影版。以「跳跃吧！时空少女」一鸣惊人的细田守颇值得期待，今年他的新作「夏日大作战」也大受好评（连续两部”穿越”之作，俨然已成为细田守的招牌），不过后势还是有待时间观察。

依照目前的情况，吉卜力培育接班人的时机已嫌太晚，除非年事已高的宫崎骏仍能维持几年的活力，并放手让质量足够的后进发挥才干（此时便不由得叹惋近藤喜文的逝世），才能进行过渡；然而以地海战记的表现来看，看不出「二世祖」具备作为优秀监督的天分与说故事能力，他毕竟是个建筑师，不是吉卜力理想中的接班人。

最后提一下近年佳评如潮的美国Pixar；基本上，打从开创3D CG电影领域以来，该公司几乎每一部作品都有著令人激赏的创意与视觉动感享受（近年又有文戏便多的趋势，可贺可喜）。Pixar这样的美国动画企业打组织战，有好几个导演团队同时进行企画与制作工作，以每年一部的速率轮番出品；这么多素质整齐的作品，必须归功於每个团队的整体合作，成功的经验与模式也得以复制传承。而作为日本头号原创动画电影工作室，我们自然希望吉卜力也能有此等源源不绝的有生战力；纵然组织实力、资源与制度不可能与美国大厂相比，然而至少以几个可恃的监督为核心，建立几个可以恒常倚靠的团队，才能使吉卜力的声誉维系不坠。

当宫崎骏终将封笔的那一天来临时，短期内我们可能找不到另一位兼具启示性与感动人心、能从平凡中造就伟大的高人，毕竟「天才的脑袋」可遇而不可求；虽然不舍，但这一天终究会来临。吾等不求后进马上要达到宫大师那种「出手即经典」的神人效率，但至少希望吉卜力能建立属於自己的风格与战斗团队，恒定地产生出水准以上的作品。否则，如果宫崎骏退隐之日、便是吉卜力瓦解之时，岂不是太令人扼腕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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