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菏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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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31 19:04:3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白马(这是一篇曾感动过我的文章,虽然是童话,但还是把它贴上来)

常熟图书馆--金曾豪文学数据 2005-4-8

　　半山寺建在半山，远远地看，因为山的巍峨而显得瘦小。晨昏二度，寺里的钟声，传出很远、很远了还挺有力度。使人有点惊诧，想：这么小的寺院何以有如此宏大钟声的呢？一听到钟声，血就在贝贝的身体里变得灼热；浑身的神经就紧绷得一刺一刺的生痛。贝贝是一匹年轻的公马，更重要的是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他以前的主人阿明，骑兵连的号手，锃亮的军号挂在马鞍上，当贝贝跑动时，军号就在它的肩部晃荡、摩挲，丝丝凉意使贝贝愉悦。
那是一支神奇的骑兵，擅长在黑夜里潜行、埋伏、出击。所有的战马都能明白人的意图，在游行和埋伏时会巧妙地把蹄声和喘息声掩藏在风声、雨声或其它的自然声响后面。他们能轻易地在宿鸟近旁轻驰而过不被发觉。难于对付的倒是那些貌似呆愣的青蛙。
夜如铅水。马也是会做梦的。
贝贝的梦里就有一只青蛙。青蛙凸着双眼和贝贝久久对视。这是一只很大的、以草绿色纹身的青蛙。青蛙鼓胀起两腮来。难道它也想吹响锃亮的军号…嗬，军号在肩部一圈一圈地滚动起来了。
贝贝醒过来，用力睁开双眼。
然而依旧是一片黑暗。肩部也并不真的是军号在那晃动，是马厩在漏雨，凉凉的雨滴滴落在肩部。
贝贝无声地调动一下四肢，避开那个漏处。
马是站着睡觉的。离开母体几分钟，马就得站起来，然后除了奔跑、跳跃之外就一直站着，连睡觉也站着，直到死。和醒着不同，马睡时是轮流用三条腿站着的，让第四条腿休息。也许马过分苛求自己了。
贝贝的马厩在半山寺荒芜的后院。凄寂使秋虫也默默无言了，只有秋雨在黑暗中沥沥。这细密的雨声极像许多马匹在咀嚼夜草。
可贝贝知道这不过是雨声——这里没有它熟悉的骑兵连的气味：热烘烘的人味、马味、汗味、皮革味、烟草味……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它又坠入蒙眬状态。
……一只棕色的小松鼠正在山谷的平地上一起一伏地跑。窜，它的棕红尾巴随着跳动起伏，就像飘浮在波浪之上。松鼠在远处停下来，尾巴一会儿卷起，一会儿放开。贝贝想接近它，用尾毛轻缓温柔的动作表示他的善意，可松鼠还是哧溜一下蹿上树去了，枝叶间落下些叽叽喳喳的叫声。小松鼠一上树立刻变得镇定自若，小耳朵逗人地灵动，还不无骄傲地展示它雪白的胸脯……
就是遇上小松鼠的那一天深夜，骑兵连的驻地遭到了敌炮的袭击。轰然一声巨响，一片灿烂的火光之后是一片浓稠的黑暗。贝贝仿佛跳出一个火场又撞到了一块巨大的冰块，接着，它觉得自己越来越轻，终于飘飘忽忽地离开了地面…… 它感到自己是在一片朝旭灿烂的草原上飘荡，它和这片儿时free的草原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
钟声响起了：当——当——
贝贝悚然醒来，血又在他的身体里变得灼热，浑身的神经紧绷得一刺一刺的生痛。
骑兵连曾经无数次阒无声息地在黑夜里潜伏、紧张地等待——等待发起进攻的号声。贝贝甚至能够感知冲锋的来临，因为他的主人是连里的司号。随着进攻时机的临近，年轻骑手小腿上、大腿上的肌肉便会兴奋得颤栗起来。这颤栗是那样的细微难觉，且有马裤和革靴隔着，可贝贝确是能感受到。它和主人都是那么年轻，都是那么渴望着战斗，他们能轻易地心心相印、息息相通。
贝贝在那次子夜的炮袭中双目失明。它已把伤痛和手术前后的那一段故事忘却，它以为眼前的黑暗不过是又一个潜伏的黑夜；随着一声军号，战斗和光明便会同时来临。

它等待着主人踩蹬上鞍，等待着激动的号声。
它时时焦躁；这次潜伏怎么这么难捱？这个黑夜怎么这么漫长啊？
贝贝能分辨出钟声和号声——甚至能听得懂号谱。这钟声虽然不同于号声，却和号声有着许多的相同：气势磅礴，震撼心魄，使它绷紧神经。
有脚步声。是主人阿明吗？
贝贝咴然长嘶，焦急地用前蹄刨着地面。
小和尚走进马厩来了。一走进后院，他的脚步便变得凌乱而快活。他太喜欢这匹英俊的白马了。
“白龙！白龙！”小和尚不知道白马叫什么名字，就杜撰了一个。
贝贝贪婪地、紧张地吞嚼小和尚带来的饲料。它知道主人阿明时刻都可能踩镫上鞍、吹响冲锋的号角。
这时，贝贝的新主人也走进了马厩。
　　当小和尚和新主人把鞍桥放置到贝贝背上时，贝贝肩部的那一组肌腱习惯地颤栗起来。可是，并没有圆圆凉凉的军号挂上来。贝贝焦急地微微喘息，鼻孔里发出只有马才能发出的滚动的鼾似的长哼。
新主人牵贝贝出了马厩（贝贝觉出这个陌生人是一个很矮的胖子），出了寺院的后门，绕着围墙向寺门口的广场走去。
喜欢繁华的人们有时候需要荒凉来调剂情绪，黄草，黑木，野山，古寺，暮鸦，晨钟……这一切构成一种氛围，使人生出许多莫名的感慨和无端的淡淡忧伤。贝贝被胖子带到半山寺前草坪上，拴在一匹石马的旁边。石马的旁边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正宗军马，特色照相。
贝贝四蹄端正，骨架雄壮。它高昂着头，两只耳朵灵活地转动，两块强健的肌肉从宽宽的胸前突起就像两只攥紧的拳
头。它的前腿像挺拔的竹子，后腿则像引而待发的强弓…… 健和美，刚和柔表现到极致，又彼此融合，表现出一种和谐。站在这白马面前，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联想到最美丽的童话和最浪漫的梦境。
骏马是大自然的杰作。
游人中的年轻人几乎都想拍一张“荒山骏骑”的照片留念，几乎都不在乎五元钱的上马费。
战马贝贝竟成了一个活的道具！
第一个付钱上马的是一个高个子青年。虽然他穿着一双高级的马靴，可他从来不曾骑过活马。在女友的注视下，小伙子竭力模仿电影里骑士们的帅劲，结果还是手忙脚乱一阵才爬上了马背。胯下的马鞍拥着他的臀部和大腿，使小伙子感觉到自己的强壮，便高贵地挺了挺胸脯，同时快活地用脚后跟拍了一下马腹。他不知道这正是一个策马的动作，若不是胖子紧扣着马辔，若不是贝贝眼前一片漆黑，贝贝便会箭一般地
飞奔起来。即便如此，贝贝本能作出的反应还是把冒充的骑士像橄榄一样抛到了草地上。
第二个付款上马的是一个鬈发青年。他吸取了高个青年的教训，上马之后像骑着一头狮子一样小心翼翼，用心地操纵双腿的肌肉，做出了许多可笑的动作。
贝贝平静地位立着，悠悠地荡漾着尾毛。它清楚背上的人不是阿明。
胖子亲切地抚弄贝贝的鬃毛，悄悄松开了握辔的手，退后几步，举起了照相机。
这时，鬈发青年接受了围观人的提议，请求胖子解开拴在石马上的缰绳。是的，骑在一匹被拴的马上还有什么风度可言呢？
胖子走过去解开了缰绳，又不放心地抚弄了一下贝贝，才把缰绳递给了马背上的鬈发青年。
胖子调焦时，贝贝接到了向左转的信号——其实是鬈发青年得意之中的无意识动作。

向左转，再向左转。贝贝在原地掉了一个头，平稳如船，悄无声息。可这已把骑手吓坏了，因为这样一掉头，马头前方几十米外就横亘着一道黑森森的深壑。在围观者的惊呼声里，鬈发青年慌忙跳下马背，脸如白纸，本来蓬松的鬈发凌乱了许多。
贝贝不是道具。贝贝是一匹训练有素、敏捷、骁勇的战马！
傍晚，胖子把贝贝交给小和尚。他付钱，把贝贝寄养在寺院里。他的家在山下，他无法牵一匹瞎马走几千级石阶。
小和尚牵贝贝来到寺院后面的一个山拗里。山泉和雨水在这个山坳里蓄积成一个浅浅的水塘。
贝贝嗅到了水的气息，走近去，把半个头浸到水里，让凉凉的水刺激鼻孔，然后抬起头来，把钻进鼻孔的水很痛快地喷出来，听凭一些水珠沿着脖子往下淌。
有一次，阿明带贝贝到一个水塘饮水，贝贝看见水里游着一些火柴棍那么小的鱼。鱼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乍一看，只看到一对一对黑色的、惊愕的小眼睛……
贝贝要看着这片水里有没有小鱼。看不见。
小和尚爬上贝贝光溜溜的背，用一把木梳给贝贝梳理长长的鬃毛。小木梳是用黄杨木制成的，溜滑生光，梳背上烫着四个字：常州特产。
木梳是小和尚在寺前的小摊上买的。卖木梳的大嫂很觉不解：难道光头小和尚也需要木梳吗？小和尚就说是为白马买的，当时白马正站在石马旁边，纷披的鬃毛在风中飘动。大嫂执意只收一半的价钱，不为别的，只为这匹白马太漂亮了。
对马产生友爱几乎可能算作人类的一种天性。人和马的友情可以一直追溯到人类刚刚走出丛林的远古时代。有一些民族干脆就是在马背上生存下来，发展起来的。
这一片甜津津的水边依然没有一个贝贝的同类。这是一片多么好的水啊！骑兵连紧张的行军间歇，常常有意在水边小憩，为的是让疲惫干渴的马痛饮一番。那种时候，贝贝就觉得满世界都是水，都是同伴啜饮的声音。水边的青草是长得最旺最嫩的，一嚼一口稠稠的汁液……
贝贝抬起头来，把眼睛对准了辉煌的落日。它看见了一个很淡的、灰色的圆！那片凶残的炮弹片仅仅给它留下了这么一丁点可怜的视力，而且还是近些日子内恢复起来的。
贝贝因为这淡灰的圆而激动起来，抖擞一下，发出一声亢奋的长嘶。它焦急难耐地在原地踏着蹄，它好久没有纵情奔驰了。
小和尚理解了贝贝，便牵着它在小塘边奔跑。小和尚不时地控制贝贝的速度，校正贝贝前进的方向。这水塘恰好是一个比较规整的圆形，水塘四周恰好有一条环状的比较平坦的滩涂，不一会，就成了贝贝拉着小和尚跑的局面。
跑了两圈之后．小和尚就再也跑不动了．抛了缰绳．躺在草地上喘息。当他抬起头来时，却发现贝贝继续在绕着水塘
奔跑，而且越跑越快了，一圈，又一圈。
小和尚惊愕了一下，后来便高兴得跳起来，沿着塘沿从相反方向迎着贝贝跑过去，一边大喊着：“看见啦！它看得见啦！”
其实，贝贝的眼睛并没发生奇迹。引导它奔跑的主要不是它的眼睛，而是它的感觉，或者说是它的智慧和经验。它记住了只要傍着水跑就是坦途，所以在奔跑之中它总低着头，怒张鼻孔，紧张地唤着水的腥味，而且努力保持一边的蹄踩到水而另一侧的蹄不踩到水。
这是一匹多么聪颖的瞎马啊！
贝贝忘情地奔跑，一直跑到微微冒出汗来。它太渴望奔跑了，奔跑是马主要的才能，它必须不断地锻炼，以保持它驰骋疆场的能力。它永远记得它是一匹战马。

在以后的日子里，傍晚就成为贝贝和小和尚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小和尚很快学会了骑光背马的本领。他总觉得骑光背马更能体现他和马之间的朋友关系。
他把贝贝当做朋友，叫贝贝为“白龙”，从不当着马的面撒尿。
贝贝在傍晚这段时间里几乎真成了“白龙”．然而，当它回到马厩，听到小和尚撞响暮钟时，他就立刻变成了贝贝。在孤寂的长夜里，贝贝在苦苦地思念着阿明、思念着骑兵连．思念着那许许多多艰苦而又快乐的日子。它把白天当做了一个又一个无法理喻的梦。那么多战战兢兢爬到它背上来的人难道是骑士吗？它厌恶，暴躁，老是跟那些胆小鬼开一些玩笑。
有一天，当贝贝又要和爬上背来拍照的人开玩笑时，发觉自己的左前蹄和右后蹄已被铁链束缚住了。
胖子需要贝贝更好的配合，就想出了这一招。铁链巧妙地被草丛遮掩，拍出来的照片上根本见不到。
猝然的一绊！贝贝訇然倒下了。贝贝顾不得左前足和右后足的剧痛，奋力站了起来。躺倒是马的耻辱。
它挣扎着，却终于无法摆脱两处桎梏。它委屈，它愤怒。它甚至能容忍失去视力，但决不肯失去它的足。是四条腿撑持着马的自尊。
它仰天喊出长长的悲怆的嘶鸣。
胖子明白，决不可以让如此狂暴的马的形象留给游客，便放开了马脚镣。
这天傍晚，胖子把贝贝镣在厩内，而且下决心放弃几天生意，要把贝贝镣得适应之后再牵出厩来。“师傅，你不能这样，它是马呀！它是马呀！”小和尚恳求胖子别这样做，一遍一遍这么说。
贝贝听不懂人类的话，可它竟依稀明白两个人对话的大意。马和狗一样，是能通晓人性的。
胖子让小和尚喂最好的料给白马吃，不能让白马掉了膘。
这天夜里，小和尚久久地守在贝贝身旁，连撞暮钟的事也遗忘了。老和尚们竟没一个觉察钟声的失约，只是隐约觉得这一天似乎有一点儿不对劲。
小和尚为贝贝梳理鬃毛，梳了一遍又一遍，也许想用双倍的安慰来补偿胖子制造的遗憾。
深夜，贝贝做了一个梦。它的梦境总是它的骑兵连。它在梦境里飞驰，越过一只又一只飞蹿着的棕色的松鼠……
小和尚又来给它喂夜料。清香的麸料里掺了不少黄豆粉。
两只被镣的脚在隐隐作痛。
在骑兵连，有一次贝贝在行进中伤了一足，痛得厉害。它当时正走在一队神气的军马中，坚持不瘸着腿走。开头几步真够受的，走一步就冒一阵冷汗。当嘹亮的军号吹响时，它一下子就把疼痛忘了。战斗结束，阿明发现贝贝的左后蹄那儿扎着一枚一寸长的钉子！钉子被紫黑的血痂埋着，一定是扎过去很久了。阿明给了贝贝一拳，骂它死要脸皮不要命。贝贝似乎听懂了，无所谓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只有马才能发出
的滚动的鼾似的长哼……
一天一夜。
又是一天一夜。
第三天早上，胖子才来打开贝贝的羁绊。
贝贝已经能分辨出胖子的声音了。它明白胖子是它的主宰，小和尚像它的以前的主人阿明，既是他的主宰又是他的朋友。他对阿明崇敬又感激。而对小和尚，他只有感激而没有崇敬。马希望人都像阿明，而不要像胖子或小和尚。
来到寺前的草地后，贝贝发觉它的两条腿又被镣住了。没有挣扎，没有暴躁，贝贝像身旁的石马一样仁立不动。
胖子很高兴，以为白马已被驯化为活道。当胖子打开贝贝的羁绊，准备把它送回马厩时，贝贝猛地提起双蹄，挣脱了胖子的控制，它引颈长嘶一声，然后不顾一切地向落日的方向狂奔而去。只一瞬间，白马贝贝已经到了悬崖边上，纵身一跃，跃进了辉煌的落日……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古寺的钟声在当当回响。

原作者：金曾豪
来源：金曾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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