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研究书第九章

wanqin123

                                   九、幽灵公主

    一人一骑奔行于空旷的原野，乌云滚滚，寒风阵阵，阿希达卡一路向西，寻觅着生存的希望。那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狂暴的魔崇神冲破往日的宁静，肆虐扭曲的死神冲向虾夷人的村庄，阿希达卡在危难之际一箭射死了聚恨成魔的山神，由此承受了巨山猪的诅咒。
    宫崎骏说：“我想这与现实生活中的人类命运很相似。也许厄运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村中的神婆辨明原由，正是那乌黑的弹丸令得山猪神筋骨断裂，五脏六腑破碎损毁，而在痛不欲生之中因恨结成咒语。这咒毒也将慢慢渗入阿希达卡的骨头，最终夺去他的生命。
    “没有人可以改变命运，但他可以决定是坐着等死，还是勇敢面对”睿智的老婆婆叮嘱年轻的阿希达卡，要他用澄明的心智辨识根源以寻得解除咒语的方法。阿希达卡祭拜神石剪断头发，从此失去身份的年轻人辞别青梅竹马的卡雅，永远离开了自己成长的村庄。
    时间是局势混沌不清的室町时代，往昔的社会架构已然崩解，世风日下，争战连连。阿希达卡身上的诅咒在这乱世之中狂怒着嗜人鲜血夺人性命，那燥动就连清洌的溪水也无法抑制。咒痕不断扩大加深。
    阿希达卡如死神般的箭法和身上盘带的黄金，引来了云游僧的注意。云游僧是一个充满了成人式复杂心理的角色，宫崎骏在描述这个角色时说：“这个人会很自然地说着谎话，让人找不到破绽，若无其事地做着欺负别人的事，还冠冕堂皇地找出理由”。云游僧说着“世界本身就是邪魔”的台词混淆视听，其实重点是在调了味儿的米粥上。不过云游僧虽然形迹可疑，但也有坦率的一面，在诡言鬼语的同时也能道出事情的部分真相。也正是他告知阿希达卡，在那遥远的西方尽头，有一座人烟罕至的麒麟神森林，那里的巨大生物从远古时代便已存在了。
    晨曦空蒙，清雾冷冽，阿希达卡告别云游僧，与羚角马一起继续自己的旅程。
    大雨瓢泼的荒芜山路上枪声大作。犬神莫罗率领自己的儿女们袭击人类的运粮队，却不料被幻姬一枪打落山谷。在宫崎骏的设定中，幻姬是一位从困苦生活逃脱出来的女人。她被卖给海盗头目作妻子，最终忍无可忍地杀死了头目，继承财产回到自己的故乡。她的理想是建立一个脱离武士支配的自由国家。这是一个20世纪现代人的象征，灵魂中就有争战的欲望。如果有人妨碍她，她就会毫不留情的杀戮、牺牲。眼下那些跌落谷底的人就属于可以牺牲的人。
    河水奔腾急流迸石，在这激荡的石岸边阿希达卡第一次遇见小桑。幽灵公主吮吸着母亲莫罗所中的枪伤，嘴角鲜血森森。她望着那个大胆跳出、带着敬意自我介绍的年轻男子，敌意稍减，严峻依旧。幽灵公主冷冷地抛下句“离开”，便同狼群一起消失于林木之中。
    恍恍惚木精灵出现了。白色小人若隐若现、喀喀作响，幽然于枝头丛里，是森林繁盛的象征。它们开着玩笑，凑着热闹，在阿希达卡和他救助的伤者脚边越聚越多。天真活泼的木精灵裂着嘴笑着，将一行人引入巨树参天、蝴蝶飞舞的潺潺秘境。静谧诡异不似人间，时间仿佛在此处凝固停顿了。翩翩的彩蝶悄然收翅驻足于三蹄的脚印里，吮吸着遗留的生命汁液。古朴青幽的巨木深处，麒麟神于金色光芒中现身。阿希达卡手臂上的咒痕敬畏地震颤不已，背人的身体也神奇般地忽然变轻了。
    达达拉城依山傍水，炼铁的浓烟升腾于丰沛的湖畔。城里分工合作，秩序井然，铸炼锻打，朝气蓬勃。更为奇特的是，达达拉的女人与男人平起平坐，吃苦耐劳的她们在达达拉的炼铁工房里日以继夜地鼓风铸铁。而幻姬大人早已是达达拉人心目中敬畏的神灵。她的一句致歉话语更加增添了自己的威望。只是墙坡上那成片的醒目尖刺宣示着达达拉城的敌意与警惕。
    达达拉城用来冲洗铁砂的废水，卷带着泥水冲到下游，堆埋了当地的水源与农田。随着达达拉城的不断壮大，下游的农民（同时也是地方武士）和达达拉人常常陷入激烈冲突。所以宫崎骏说：“当地武士对达达拉城的攻击不是做坏事，他们恰恰在做正当的行为。”
    达达拉城与森林的冲突同样来源于达达拉的发展。因为附近的铁砂都被采光了，达达拉的采矿师就将目标定在了拿各神统掌的区域。山中的神灵震怒于人类砍伐树林，挖毁山脉的行为，咆哮着向人类冲击而来。幻姬率领的石火箭队杀气腾腾地镇压了山猪神的反扑，熊熊的烈焰喷吐燃烧。伴随那仿佛扑面而来的炽风烈火，阿希达卡握紧诅咒的右臂，拿各神极度的怨恨之心在那咒痕中沸腾不已。
    阿希达卡“澄净的眼光”只引得幻姬讥讽的大笑。在她看来，阿希达卡所受的诅咒根本不算什么。幻姬早就恨透了这个男人当权的肮脏世界。对她来说，现在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尽早建立她理想中的国家，其余什么都可以不顾了。面对诅咒勃发愤怒抽刀的阿希达卡，幻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愚蠢的巨山猪，要诅咒就诅咒我好了。”
    遭受诅咒染病卧床的麻风病人开口倾言。他明白阿希达卡的愤怒与悲伤，因为他也是时日无多的受诅咒之人。但他仍然请求阿希达卡不要杀死幻姬，因为她是唯一把他们当人看的人，收留他们并且亲自替他们清洗包扎。
    幻姬策划着杀死麒麟神，因为赋予幽灵族以智慧的神兽是她实现理想的障碍。幻姬并不了解麻风病人得病的原由，也不清楚杀死麒麟神会发生什么，她只知道麒麟神的血可以医治百病，手中的火枪可以轰掉一切。
    热气蒸蒸的风炉房里，女工们日复一日地踏板鼓风，脸上带着认真坚毅的神情。艰辛的生活并不能消去她们开朗活泼的性格。她们原本都是卖身为妓的女孩，后来被幻姬花钱赎救。达达拉城对于她们来说或许就意味着生活中的一切，但却是阿希达卡痛苦磨难的根源。他倾听着女工们的述说，内心里充满复杂矛盾的情绪。
    达达拉城里的生活还过得去，达达拉城墙外的幽灵们早已群情激愤。幽灵公主戴着狰狞的面具，手中锋利的短刀寒气逼人。
    狼啸凛厉，幽灵公主一跃杀入。手起刀落，达达拉的石火箭应声而断。犬神养大的少女低身急行，跃跑于达达拉的屋顶瓦上。
    幻姬毫不示弱，安排埋伏，摆好阵势，达达拉的女当家现身于广场中央指挥若定。
    诈死近身的幽灵公主愤怒地奔冲袭来。甩掉披袍的幻姬刀挡针刺，脸上的表情邪冷扭曲。
    怨恨相对，殊死搏杀的两人你来我往寒刃相交，狂热的人群聚成一圈杀声鼎沸。
    在这一刻，阿希达卡终于完全看清自己的命运。悲伤和愤怒在他的身体里不断滋长，右臂上的诅咒如毒蛇般扭动着。
    阿希达卡折弯了光头的配刀，推开愤恨的人群，走到势不两立的血刃中间，用坚实的臂膀阻止厮杀的两人，刺讽狠咬也不在乎。
    以怨抱怨，以恨生恨，这就是仇恨的真面目。这诅咒会不断地腐蚀肉身，夺人性命。“不要再让仇恨占据内心了！”诅毒狂舞的阿希达卡以身示众高声喊道。
    终究，阿希达卡被达达拉人一枪打伤，血从身上滴滴落下。阿希达卡咬牙徐行，背着被打昏的幽灵公主步步离去，一条血路在他身后慢慢伸延开来。
    沉重的栅门就这样凭阿希达卡一己之力一点点打开了。在那浓重的黑夜里，等待他的将是狼犬的尖牙利齿。
    幽灵公主愤怒异常，因为身为犬神女儿的她竟然被人类所救，因为被丑陋无比的人类所救的耻辱。在小桑眼里，山犬才是最美丽的。而人类则是丑陋的东西，所以她感到自己也是丑陋的。幽灵公主身披狼毛脸戴面具，只为了掩盖自己人类的身形。“ 可是美丽和物种无关”宫崎骏说。在阿希达卡眼中，那个凛然屹立于屋顶的少女如刀锋般鲜明夺目美丽异常。
    现在，这个救了小桑而又濒临死亡的人一直在说着废话。那是一个奇怪的家伙，小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幽灵公主遇到的人类要不面带惧意、要不心燃仇恨，而这个人即便刀尖顶喉也仍然面不改色，还用平静的语调，说出一个更加奇怪的词语，一个小桑从来没有想到过能用在自己身上的形容词。
    总而言之，这个奇怪的人类被人类用枪弹打伤了，那伤口又深又痛，就像小桑自己被猩猩族的话语所撕裂的伤口一样又深又痛。
    “幽灵公主根本不在乎，因为你是人类！”
    还是让森林之神决定这个人类的生死吧。
    悄无声息，渺渺冥冥，木精灵浮现在苍枝绿藤之上。森林的孩子们睁着不成形的眼睛，好奇地注视着幽灵公主的一举一动。
    麒麟神圣池的湖水如此清澈，仿佛能洗去世间所有的尘灰。池底的水草茂茂密密，森森白骨埋没其间。生与死相伴相成。
    高大苍莽的湖心树下，阿希达卡昏迷不醒，等待着麒麟神的降临裁决。
    圆月当空，天地清明，荧光巨人身姿稳健，大步行走在阔广郁浓的层峦叠翠之间。早已聚集守候、翘首期盼的木精灵们纷纷沓沓，宽广的森林在月夜里飒飒鸣响。
    麒麟神在夜晚幻化成荧光巨人，行走于山林间，吸聚死亡蕴放生命，直至黎明时分重又变回白天的形貌。这是自然每天恒古不变的循环。
    蹄起足落，枯与荣只在一瞬之间；微微一吸，轻轻残叶便已飘摇而下。随风降临的麒麟神面色肃穆，如同辉耀幽谷的晨阳般威严神圣。
    仿佛琼滴愈心，又好像那金辉消融了身体。睡梦里金色的鹿悄然走近，麒麟神赐予的生力令枪伤的痛楚渐渐消失。
    阿希达卡醒来了，带着久不曾有的轻松自在。晶莹剔透的露珠湿润着脸颊，阳光透过层层绿叶泼洒下纯净和温暖，羚角马陪伴在身旁。一切显得如此安详宁静。
    只是诅咒的死痕还在。
    人类依旧在暗中策划着阴谋。这诅咒只能由人类自己化解。
    沉重的绝望充塞于心间，压抑在心头。阿希达卡心中的希望慢慢化为虚无的苦涩。
    死寂的湖水振起一丝微涟。脚步轻盈，身姿敏捷。
    幽灵公主了解了阿希达卡的事情，从羚角马的述说中，她同样也知道了阿希达卡的故乡以及那里的森林。阿希达卡的部族依旧秉持着对森林的敬畏之心，而掌控生死的麒麟神挽救了这个人的生命。
    不掺杂一丝忸怩之心，仿佛是理所当然，这个憎恨人类、犹如阿修罗般杀戮的少女竟然为了拯救人命而俯身用嘴喂食药草。也许，在小桑心目中，阿希达卡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一个特殊的存在。
    这份体贴关怀也化作热泪，在一直孤独奋战痛苦折磨的阿希达卡脸上涓涓流下。
    森林各族因为麒麟神救人类不救拿各神的决定，而相互猜疑争吵不已，猪神乙事主的出现，方才平息了这场内部纷争。骁勇的猪神要率领自己的族民与进犯的人类决一死战。
    人类的世界同样争战不止。近卫大臣浅野公聚集地方武士袭击达达拉城的运输队。云游僧再次出场，他是与朝廷联系密切的纸伞团的成员，正是他给幻姬提供了最初的石火箭队。云游僧要求幻姬满足浅野公提出的条件，转而集中力量对付山里的众神。他的目的是要带回麒麟神的头颅，传说拥有它的人能够得到长生不老的力量。
    身陷矛盾争执中心的麒麟神却依旧我行我素、泰然自居，于喧嚣中宁静沉稳。
    宫崎骏之所以会安排一个强大的神秘组织出现，并且不公平地摧毁所有的一切，是因为在他看来真实世界就是这样。当灾难发生时，许多卷入灾难之中的人们都感到灾难的发生毫无原由，并且没有任何警示。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麒麟神的爆发会造成人类世界巨大的变化。
    诅咒的痛苦折磨着阿希达卡，令他不得安睡，唯有少女几天来一直守护着他。在阿希达卡眼里，睡梦中的幽灵公主露出了自己真实的面容，小桑其实只是一个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孩，却不得不在血雨腥风中争战到底。阿希达卡怀着心事走出洞穴，外面月光如水，林霭若画。
    巨大的犬神栖居于山石之上，敏锐的双耳倾听着森林发出的哀鸣声。莫罗的身体已经渐渐老朽。身中的毒弹慢慢发作，麒麟神没有医治它，反而吸取它的生命。莫罗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但依然平静地面对自己的死亡。它只有一个心愿未了，它要一口咬碎达达拉女当家那可恶的脑袋。
    宫崎骏想要创造的犬神形象，是一个像森林般深邃复杂的角色。他说：“ 自然是很残酷的，所以莫罗有残忍的一面，但同时也有温柔的一面，要兼具这两种性格，既有生的一面，也有死的一面。”
    闯入森林的人类为了逃离莫罗的利牙，把当时还是婴儿的小桑丢下不管，它不但没有吃她，反而亲手将她抚养长大。“既当不成人类，也当不了山犬，身世可怜，又不好看，但却是我的心肝。你如何救得了她？”犬神莫罗质问下面那个看起来自身难保却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我不知道......”年轻人诚诚恳恳地回答道：“但至少能一起活下去。”
    山犬神裂开自己锋利的牙嘴，嘲讽地哈哈大笑。
    笑归笑，讽归讽，毛头小子的诚恳语气还真有点儿打动了犬神苍老的心，莫罗柔声对即将离别自己的女儿说道：“说不定你和那个年轻人还有一起活下去的机会......”
    而口口声声厌恶人类的幽灵公主，却也不由自主地将人类赠送的玉刀佩挂胸前，如同一生至宝般珍视。
    该来的终究会来，正当阿希达卡在迷雾中徘徊不定，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爆炸的轰鸣，枪弹的脆响便已接踵而至。
    幻姬设下埋伏，意欲引出麒麟神栖息地所在，而浅野公则趁机率领地方武士偷袭达达拉城。看来暗地里两边忙活的云游僧胃口实在不小，算计着大小通吃满盘皆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希达卡不再多想，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任凭身体随羚角马飞跃开来。无可避免的搏杀中，手臂上的诅咒勃涨迸发，彪悍的骑兵武士亦不能挡。
    在死尸累累的埋伏之地，阿希达卡寻得达达拉男人们的所在。即便纸伞团的和尚如何阻扰诱骗杀人灭口，他仍然向充当炮灰的达达拉人警醒喊道：“麒麟神的头和达达拉城到底哪个重要？”
    阿希达卡遇会一心一意寻猎麒麟神的幻姬，面对达达拉女当家的怀疑与不屑，他大声道出自己不同的选择：“难道森林和达达拉城没有共存之道吗？”
    而在麒麟神圣池湖边，阿希达卡跳到被激伤怒愤化成魔崇神的乙事主身上，想要救出深陷仇恨与狂暴之中的小桑。
    浓烟，拼杀，狂咬，对峙，叫吼，埋伏.......在这团团纠葛的混乱之外，麒麟神静静地出现了。狂乱的魔神在它面前退退缩缩。
    森林之神轻轻吸去乙事主的生命，在炽热怨火中灼烧不已的魂灵最终闭目而逝。月上梢枝，清辉沐浴下的麒麟神悄然变形。荧光巨人即将现身，自然每日的生死循环重将展开。
    就在这时，幻姬出现了。
    达达拉的女主人一意孤行，高举起人类制造的石火箭。阿希达卡的飞刀不能阻止，缠生的叶蔓亦被撕断。幻姬不顾一切，一枪轰掉了麒麟神的头颅，也从此打乱了世间的生死循环。
    霎时间，森林失去了生机、断掉了根源，树木枯萎凋零，木精灵们纷纷坠亡。失去头颅的荧光巨人蜕变成吞噬一切的死神，涌动着死亡的粘液。云游僧抬着麒麟神的头颅一路奔逃，而杀神的幻姬被只剩下狼头的莫罗一口咬断了肩膀。
    面对救起幻姬的阿希达卡，愤怒的小桑一手扯下脖间的玉刀。幽灵公主对人类的仇恨达到了极点，而阿希达卡的态度更加令她伤心。此时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冰冷窒息仿佛走近一步都不可能。   
    阿希达卡坚定地迈出自己的步伐，向小桑走近。
    “我是人类......”
    “小桑，你也是......人类！”
     玉刀插进阿希达卡的胸膛，他忍受住这一击的痛苦，连同小桑一起抱在怀里，小桑挣不脱，也无法抛却。
    崩塌毁坏的森林里，小桑在阿希达卡的怀中伤心地哭泣。
    “一切都结束了......森林死去了......”
    “还没有结束，”阿希达卡对小桑说：“我们还活着。请助我一臂之力吧。”
    两人乘着狼只，一同跟随在死亡粘液的边旁。失去头颅的死神吸入生命却无法释放，不断膨胀游走，依循本能追讨被人类夺去的头颅。毁灭的粘液势不可挡地吞噬掉触碰到的一切生命，向达达拉城滚滚扑去。
    阿希达卡与小桑及时赶到达达拉城，城里人听从他们的警告，躲入湖中避难。两人也寻得云游僧的踪迹，纸伞团的大师正在斜坡上仓皇逃窜，死抱着森林之神的头颅不放。
    云游僧对前来阻拦的阿希达卡明说道：“想要拥有天地间所有的东西，这是人类的天性啊。”既知晓这世界的诅咒，又安然于自己的利欲之心，云游僧执迷不悟地挣扎奔逃，然而他终究逃不出荧光巨人的指掌。
    好汉不吃眼前亏，云游僧最后还是把头颅交给了阿希达卡。阿希达卡与小桑恭敬地举起头颅，请求荧光巨人的原谅。森林之神接受了它，重又完整复原。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太阳耀出地平线，未能及时化为鹿身的荧光巨人倒下了，伴随着晨风之声的空洞，以及达达拉女主人的归来。
    荧光巨人的身躯化作苗床，森林之神吸取的无数生命喷薄而出，转生成林立待长的无数幼苗，山川恢复了盎然的生机。麻风病人惊奇地看着自己痊愈的手，而达达拉人也恍然大悟：“原来麒麟神是传说中的开花爷爷......”
    麒麟神已经死了......麒麟神真的已经死了吗？只要生命存在，麒麟神就会存在，因为正是它主宰着生和死。
    幻姬召集残存的达达拉人，她们要重新建造自己的城镇。达达拉人可能重蹈覆辙，但也有可能走出一条完全不同的发展道路。
    云游僧也还活着，打着自己的算盘，走着自己的路，一如既往。
    新生的森林深处，也一如既往地回响起木精灵的声音。
    少女在最后对少年说道：“我喜欢阿希达卡，可是，我无法原谅人类。”
    少年带着坦然和包容的神情笑着说：“没关系。那就和我一起活下去吧！”
    “这就是我想制作的电影。”宫崎骏说。


   1.对《幽灵公主》最大的误解，就是把“人”和“自然”当做绝对矛盾的对立面。宫崎骏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在他看来，人类就是自然的一部分，只是人类文明的发展与犹如母亲般的自然产生了难以复合的裂痕。这样的裂痕不仅使其他生物濒临灭绝，也会给人类社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这是宫崎骏制作《幽灵公主》的基本观点。
   2.麒麟神的死不等于宫崎骏信仰的崩溃。从宫崎骏的访谈就可以看出，他对自然的信仰在制作《幽灵公主》的前后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更加强调这是他个人的价值观。宫崎骏之所以描述麒麟神的死亡，可能只是意喻日本人对于日本风土的改造以及日本文化的变迁，人类不再崇拜自然，自然也变得不再那么可怕。但宫崎骏确信一点，那就是被人类改造过的自然，并不会被人类文明操纵控制，而是以其自身的规律发展变化。即便像漫画《风之谷》里完全由人类制造的腐海，宫崎骏也设定为随自身发展复杂得超乎人类想象。
    3.宫崎骏不是在否定人类。首先，他对阿希达卡所在的虾夷人的生活方式就带有好感，实际上人类在其大多数时间里都过着这种狩猎采集的生活。其次，很显然电影对达达拉城的描绘也不是彻底否定的。宫崎骏的想法不能用简单一句“否定人类”一语带过，他内心里相互矛盾的想法在相互角力，这集中体现在阿希达卡身上。他说“一方面阿希达卡对于人类在生态系统中像荆棘一样活下来的表现保持怀疑。与此同时，他又不能漠视那些垂死于饥饿的人们。”宫崎骏内心里对人类做法的怀疑与对人类苦难的怜悯同时存在，互不相让而纠缠在一起。我认为宫崎骏对人类贪婪的怀疑与指责是合理和发人深思的，只不过偏激过头的话确实会变成否定人类的虚无思想。
    4.宫崎骏不是要观众悲观绝望。《幽灵公主》之所以复杂难懂，是因为宫崎骏把他感受和思考到的所有问题都放到一部电影里面。诸如精神空虚、灾难、自然问题、歧视、杀戮、仇恨以及信仰冲突等等。在宫崎骏看来，21世纪就是一个各种矛盾冲突大爆发的混乱时代。这也是他选择室町时期作为时代背景的原因，用这么一个暧昧模糊看不到希望的乱世与现实相对照。宫崎骏同时又说，虽然时代是模糊暧昧的，但“每个人的生与死都有一定的规则和轮廓。从出生到爱人、憎恨、工作，然后死亡。他们的人生不是暧昧模糊的。”
    这就是20世纪末的宫崎骏对即将面对混乱和灾难的年轻人的激励。他要他们“在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过自己的生活”。他要告诉年轻人：“即使身处在憎恨和杀戮之中，仍然有值得活下去的理由。因为，美妙的邂逅和美好的事物，绝对存在于我们周遭。”
    5.“活下去”是什么意思？“绝对不是为了‘好死不如赖活’就活着的！”宫崎骏说。《幽灵公主的诞生物语》的最后宫崎骏提到了“活下去”的两层意思：一是主人公阿希达卡的未来，在小桑的身旁坚强地活下去；二是从面临灭绝的动物们的视角发出呼喊。
    对于人和自然的问题，宫崎骏是有答案的。他的答案是“遵行礼法”，也就是既然僵持不下，就公平分配的观念。将人类的东西分配给其他生物，将自己的东西分配给其他人。
    至于人类和自然最终能否恢复平衡，人类能不能熬过未来的灾难困苦，这个结果不仅宫崎骏没有答案，实际上没有任何人会有确切的答案。
   


（wanqin123:本文是我根据自己收集到的所有资料，包括《出发点》一书，思考整合而成。十一段篇章如同十一块拼图，我希望能将我所理解的宫崎骏完整地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