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高畑勲先生 | 宫崎骏映画馆::宫迷的精神家园

[访谈]高畑勲先生

2006-10-06


作者:Cedric Littardi
翻译:Ken Elescor(法译英,译于1993年10月) / 编辑:Steven Feldman
中文翻译:绿儿 / 编辑:桃夭、浪客剑心的微笑

  原文摘自:AnimeLand(法国动画期刊)第六期(1992年7-8月份)第27-29页
  原作声明:AnimeLand声明于1992年
  此译文仅为满足个人兴趣爱好,未经正式允许。本文并非精确的词对词的翻译,任何误译以及相关歧义由译作者本人承担责任。

  译者的话:
  《风之谷》在第13届法国电影节的儿童动画电影节上第一个被放映,同时上映的还有影片《龙猫》、《再见萤火虫》、《魔女宅急便》、《天空之城》、《大提琴手高修》,高畑勲先生本人也参加了电影节!
  本文是高畑勲先生访谈的译文版
  译作未经原文作者直接认可,不过我想这并无大碍,因为我的朋友是Cao Olivier是AnimeLand杂志的员工。
  感谢Cedric Littard,高畑先生,以及电影节主办方Ucore公司的经理Ueki夫人。感谢Olivier Cao把他的杂志借给我(并帮忙翻译),感谢帮我校正错误,感谢在nausicaa.net上读过我译作的所有人。

  高畑勲先生无疑是Corbeil-Essonnes电影节上的主要人物,我们的见面相当出人意料(事实上,我想这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是在电影节的晚宴上见到他的。他对周围的一切饶有兴趣,如此的感性以及充满好奇,以至于我不知该不该把我写下的东西称为访谈。就我的顾虑而言,我强烈的感受到两种文化相互冲击的情景,他们对彼此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并且互为依据。我不知道,记录下这些,能否给你一种感觉,这感觉是通过他的整体行为进行自我诠释的而并不仅仅局限于语言。举个例子,他用一个漂亮的小型sony录音机把我们的谈话录下了一部分,也许是为了学习法语(说到这儿,这给了我一个能被刊登在ANIMAGE上的机会)他的这一行为展示了我们各自所扮演角色的相对性。在某种程度上讲,他颠倒了采访者与被采访者的角色。
  也许我应该先介绍一下高畑先生,他表面看来是一个标准的50岁日本男性,也许还要年轻些。身材较一般人小巧。大部分时间都在抽烟(Philippe LHOSTE说:“我看到高畑先生站起来去拿烟灰缸,我可以把这事讲给我孙子听!”)此外,他声音低沉,话很少,在回答每个问题前都要深思熟虑,这并没有大碍,他的好奇心一发就会重复的问问题。高畑勲和他的朋友兼同事宫崎骏都是吉卜力工作室的主席。他是《大提琴手高修》,《再见萤火虫》以及《岁月的童话》的第一作者。
  我在用餐的时候见到了这位稀客,那时他刚从凡尔塞宫回来。我们简单的谈了谈欧洲的paronama之后便开始了我们的访谈。

  以下对话中
  T代表高畑先生
  I代表作者Cedric Littardi

  I:高畑先生我一直都很钦佩日本的动漫,所以首先我想请问您最喜欢哪些动漫作品,其中包括你和宫崎骏先生的作品在内?
  T:老实说,我几乎没有时间去观赏同行们的作品我整天忙于工作几乎腾不出时间干别的。另一方面,我想知道如果你是我,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I:我承认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如果除去吉卜力工作室的作品,我会选择壮观的《翼·年代记》,是由Gainax制作的。您知道这部作品么?
  T:是的,我知道,我曾有幸欣赏过。
  I:那么,您喜欢么?
  T:(停顿)不太喜欢。
  I:是么?为什么呢?
  T:我倒是更想进一步了解一下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部作品。
  I: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是因为它是一部很棒的科幻作品,用特殊的手法制作,深奥且极具表现力的角色和令人叹为观止的情节。另外,还有另一个与之并行的世界,制造手法相当精细,精细到一个小小的细节。它的确是与你们的作品风格大相径庭,这是不是你不喜欢它的原因呢?
  T:我想这只是由于个人口味的差异吧。
  I:但是,应该有一些动漫作品对您有所影响,是哪些作品让您决定做这一行的?
  T:我想说的是我很高兴能来法国,我很喜欢这个国家。我事业的开始也许应该归功于我对Paul Grimault的崇拜。因此我很高兴能在这儿展映我的影片。
  I:你觉得你自己和全球动画制作技术的楷模—-沃尔特迪士尼相比怎样呢?
  T:我的确很喜欢他早期的一些作品,像《幻想曲》,《木偶奇遇记》和《白雪公主》。但我自己的直觉渐渐的自然而然的使我远离了迪士尼的大型电影。
  I:那么,哪些著作对你的影响最为深刻呢?
  T:恩,我很欣赏加拿大的Frederick Back和俄罗斯的Yuri Norstein
  I:那么,您为什么不尝试运用相同的绘画技术呢?(它们是:截取部分纸张法和蜡笔绘画法)
  T:这主要牵扯到资金问题,他们的技术比我们的投入大的多,也更加常规化。这就是它们不在日本被运用的原因,制作成本太高了。
  I:您说过您喜欢欧洲的电影制片术,它对您产生过影响么?
  T:是的,我看过很多欧洲影片,特别是法国的,它们帮了不少忙使我的事业获得如此成就。
  I:但是,你们的一些电影长片,尤其是佳作《岁月的童话》,其实是可以拍摄成真人影片的,但您选择了将它们制作成动漫影片来传递一种形象化的表达方式,以诠释思绪,情感,这些是无法从现实电影的真人演员身上感受到的。
  T:这也正是我创作《岁月的童话》的本意,你能发现这些我感到很高兴。
  I:祝贺您!您在这部作品的创作中的确取得了成功。
  T:可能吧,和其他日本动漫制作人一样,我想告诉你一些鼓励过我的其他方面的事情。但我需要一些资料,所以,我明天再告诉你吧。
  I:对此非常感谢。我想知道在制作方面你和宫崎骏先生谁是掌权人,因为在欧洲无论是在工作还是在给同事分配工作上你们两人的角色都令人迷惑。
  T:但是,我们的工作是有明显区别的,你没有发现是因为你不懂日语。
  I:你有没有参与过制作动漫连续剧呢?比如说:《阿尔卑斯山的少女》和《鲁邦三世》。
  T:我是整部《阿尔卑斯山的少女》的编剧,至于《鲁邦三世》我则负责包括宫崎骏先生在内的制片委员会。
  I:我明白了,我还想了解一下为什么突然开始制作大型影片了。
  T:主要是由于我不能再满足于小型影片了。而且,目前要制作一部华美的TV版动画是不可能的,尽管制作成本已经提高了,但是TV版动画一集的预算在过去十年却从未增长过。
  I:那么在日本一部动漫影片的预算是多少呢?
  T:这要看情况,大约在一亿到八亿日圆之间。
  I:我想借着这个机会问一下,你们的影片主要针对那些观众呢?
  T:总的说来是针对大众的,我希望如此,但是,很明显《岁月的童话》并不是最合适的。当然了,我们可以对新生儿说:你们10岁以后就可以看明白了。
  I:你们是从小说里选取电影素材的吗?
  T:大体说来,我选的是改编文学著作的剧本。在我还在制作动漫连续剧的时候我就常常从外国名著中搜选素材。《再见萤火虫》的故事改编自日本小说家Nosaka AKUYUKI的自传,那本书在影片上映之后才火了起来。关于《岁月的童话》,有少部分故事情节取材于10年前的一部小说。
  I:您不觉得《再见萤火虫》对孩子们而言有点悲情吗?我还从没见过看了这部影片不落泪的人呢。
  T:我认为现今我们很少能见到自然死亡。例如,现今人们大都死在医院。我把这称为科学上的死亡。我想要发掘的是一种超越悲伤的对事物的一种更为直白的诠释。
  I:那么,成年人呢?在欧洲,成年人几乎不可能去看动画片。文化差异的鸿沟几乎是不可丈量的,有没有“因为他们是成年人所以才去看动画片”的可能呢?
  T:这是很有可能的。在日本成年人很喜欢看动画片,特别是在《风之谷》上映后。他们常在周末带孩子去看,这样能在娱乐中拉近两代人的距离。观众年龄大都在15到20岁之间。但是正如我所说的,自1984年之后也有很多成年观众。
  I:是啊,我很了解那些观众所说的宫崎骏先生的代表作。在宫崎骏先生所有的作品中,日本的年轻人最喜欢那一部?
  T:我敢说一定是《龙猫》,这是一部在日本深受孩子们喜爱的影片。
  I:我也很喜欢,但我想我更喜欢那部有名的《天空之城》,你们拍这部影片的期望是什么?它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T:那岛的名字取自《格利佛游记》,是Swift的名著,Laputa是一座浮在空中的小岛,由于太过邪恶因此常年不见阳光。这是它的反面涵义,是由b-itch这个词衍生而来的(在西班牙语中是“puta”在法语中是“pute”)但故事情节经过了很大的改动,现在的Laputa与原来的Laputa一点边也不沾了。宫崎骏先生和我都想拍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历险记。而且,目前还没有哪个国家是无知的,因为地球的秘密是众所周知的。我们不打算效仿Spielberg,把世界机密放在宇宙中,超越了地球。我们想拍发生在地球上的故事,因为这儿才是我们的地盘。
  I:我也很欣赏久石让的音乐他的作品名声在外早已超越了电影原声带。
  T:的确如此,他谱写出了华美的乐章。说到这儿,当时是我负责将配乐加到整部电影中去的。在《天空之城》以前,他是创作“微型音乐”的,这是一种极另类的音乐。
  I:我从没听说过,那是什么东西?
  T:那是一种现代乐曲,是用有限的音素间断性的重复来创作的,这也是其名字的由来。我真为我的影片有这么优秀的配乐师而感到荣幸。
  I:但是,起初,吉卜力工作室影片的利润不低。这样的大手笔影片想要仅在一个国家赚回成本是很难的。
  T:直到拍摄影片《魔女宅急便》时我们才收到了利润,以前的影片即使口碑再好也还是入不敷出,直到我们开始计划着出售周边产品以及影片产权,我们才真正的保证持平了。
  I:工作量如此之大,你们就从来没有考虑过用计算机技术来制作动画吗?
  T:没有,所有的东西都是手工绘制的。
  I:在法国,最值得骄傲的就是有传言说宫崎骏先生可能与Jean Giraud合作,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
  T:是的,这两位都对对方很看重。但是,目前,我们得排除任何一个认为他们可能合作的假设,理由很简单,他们两个都很有个性。
  I:我明白,但从另一方面讲,你们的作品在国外发行么?比方说,我们都看到了美国版的《天空之城》(影片被剪短了30分钟)。
  T:的确,他们也给我看了这个版本,真是太糟糕了!他们做了巨大而离谱的检查,他们剪掉了久石让的部分背景音乐;并且还不忘替换对白。这是吉卜力工作室的一个天大的错误,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将传播权授予国外了。我们再也不会在事先没有做小心检验的情况下轻易授权了。因此,授予美国的《天空之城》传播权将在2到3年内收回。所有这些影片都有着浓烈的日本文化气息,也并不仅仅要出口国外。对它们进行审查比出卖它们还要糟糕。此次电影节是我们首次在国外进行公开传播,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人们的反响感到惊讶。然而,我们依然紧张于我们的影片将在国外受到怎样的待遇。
  I:是的,我了解这些问题,我们正在努力使日本动画得到更高的赞誉。为的是保持一种尽可能独特的工作水平。通常,这类尝试总是令人失望,但我们仍坚持不懈。
  T:[接下来,高畑先生用法语说]我,恩,很赞赏你们的行为。

  分开的时刻到来了,他需要休息一下为后面几天的活动养精蓄锐,但是第二天,正如他承诺的那样,他给所有到场的杂志社记者们作了招待会,也包括我在内(我们还一起用了早餐)他谈到了自己的灵感源泉,那自然是来自于日本文化。
  T:这本书里有20世纪日本羊皮纸动画的复制品(他给我们看了一本书,书上绘有日本羊皮纸,这纸很长,因为每一页都绘有羊皮纸的一部分,因此,如果将他们撕下来并排放在一起就能组成一整张长条形的羊皮纸)最早是由两根导管组成,管子周围粘着卷起来的羊皮纸。这样,2根导管能同时用手卷起以便使绘画场景松脱展开。这样便产生了日本历史上的第一部动画。另一方面,剧本是用特殊手法呈现的表意文字。
  于是故事发生了:讲的是一个纵火犯最终被捉拿归案并受到了皇帝的惩罚。风格上的影响有很多,在表演说明下的动作或未经指导的动作。用同一人物在不同场景的连续出现来表现他的运动。面部的描绘,表达这不同的情感(因此,工作重心就仅仅在于对光和影的控制上,这是很复杂的。)要想解释所有的东西是很困难的,因此我们需要将这些材料展示给你们并以一种有条理的方式来解释他们的塑性意义。这展现出一种教学思想。这样以来他仔细的描绘每一个场景以及和我们谈论的每一个细节,之后他不停的翻页,帮助我们了解这些资料。他的表面意图是使我们了解,当今动画工业的绘画方法并不始于迪士尼,而是始于更早以前。从资料中,我们了解到绘制人物轮廓和影片平面图的手法,也了解到了动画的运动原理,多亏有表演说明。
  T:这种工作的起源需要为人们所了解,它们不过是现实生活中的场景,用细小的情节表达出来。它是日本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这是一种很古老的转化。另外,请注意每一张脸上那极具表现力的样貌。你知道,当我想拍大型电影时,没有人认为所选的主题可以用动画来表达。他们错了。文化,那来源于我们文化的东西。从最大程度上讲都可以从当代动画中找到。另外,请试着记住一点,也是最有价值的一点:它并不是现实,或与现实没有任何关系;它仅仅是线条以及绘画方式。

译者按
1:从那儿Olivier Cao得知,Philippe LHOSTE是法国动漫迷的一个领军人物,他写的文章在很多法国动漫杂志上发表过,还有一篇在知名的加拿大动漫杂志Protoculture Addicts上发表过。那是一篇关于法国动漫的文章,并在法国创办了APA(动漫业余爱好者联合俱乐部)
2:采访者Cedric Littardi记录到:“我承认从那以后不久他讲了法语尽管他的谈话词汇有些局限,他甚至翻译了一些法国艺术家的作品”
3:法国看来好象已经摆平了这些状况,因为我们已经取得了《红猪》和《龙猫》的传播权。
4:有一则意大利谚语是这样说的,“翻译家是卖国贼。”(原文是“Traduttore, traditore”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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