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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宫崎骏活动】火热进行中--让宫老看到来自于你的故事和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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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宫崎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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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2 01:15:05 |显示全部楼层
wanqin123:这篇文章所摘录的宫崎骏言谈及其生活点滴来自于《出发点》一书和我收集的其他几十篇文章。本文并不追求资料的完整,只是提供一个视角,将我看到的宫崎骏的一生、他的心路历程,以及宫崎骏的所思所想与他的作品及笔下人物之间的关联呈现出来。
人生是本厚书,请各位慢慢品味。


                                         宫崎骏

   一个公开声明不想上战场,却又因为战争而致富的男人。随时都能与矛盾和平共处。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父亲说,昭和十四、十五年前后,我的哥哥刚出生的时候,他还在当兵。在军队开拔前往大陆的前夕,长官问道:“不想去的就提出申请。”我想,当初会特地这样问,应该是为了鼓舞军队的士气。
   可是父亲真的提出了申请。理由是:“我有妻子和襁褓中的婴儿要照顾,无法上战场。”这种举动在当时实在令人无法想像。对他爱护有加的中士怒斥:“你这个叛徒!”而且还哭了两个小时。
   结果,父亲如愿留在日本。然后,我也出生了,就这点来说,我是感激在心的。
   太平洋战争期间,父亲在枥木县的“宫崎飞行机”制造厂担任厂长,负责制造军机所需的零件。父亲说,当初为了要大量生产,连技艺未精的工人都找来充数,以致瑕疵品相当多。不过,通常只要用钱打通关节就不会有问题。
    战争结束后,父亲对于自己曾经担任军需产业的制造者和生产瑕疵品这两件事,根本没有任何的罪恶感。总之,战争是傻瓜才会做的事。不过,如果一定要打的话,那倒不如趁机捞一笔,这就是父亲的想法。什么做人的道理、国家的命运,全都与他无关。他唯一关心的是,一家人应该要如何活下去。
    父亲以前成天在女人堆里打滚。还曾经对尚在念高中的我说:“已经学会抽烟了吗?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连艺妓都玩过了呢!”母亲去世之后,他常把许多英勇事迹拿出来炫耀。还说什么:“玩女人的秘诀呢,就是要多哄哄她们”之类的话。甚至在他年过七十之后,还常常上酒家寻欢。
     父亲去世时,前来吊祭的亲友们还说:“他从来没说过一句像样的话。”若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我从来不曾和父亲认真地讨论过事情。
     从小,我就认为父亲是个错误示范。可是,我却觉得自己跟他很像。那种杂乱无章的处世风格、与矛盾和平共处的态度,我都继承了下来。

(1941.1.5宫崎骏出生于东京都文京区。1944-1946年举家迁至枥木县宇都宫市和鹿沼市。宫崎骏的伯父创办的“宫崎飞机公司”就在鹿沼市)
   
   人们热衷于军需工业,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首先,我父亲这边的亲戚没有一个上战场。借口需要他们运转企业,他们甚至没有被征召。进而,我父亲拥有一辆汽车,不是那种烧炭的车,而是真正烧汽油的汽车。确实,我母亲说那时她千辛万苦才让儿子们有足够的吃的,但是和其他人的遭遇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简单讲,战争期间是我家族史上最繁荣的时期,除了空袭和撤退这种程度的事情。即使在战后的混乱时期,也弄到了足够的吃的。
   1945 年 7 月, 当我 4 岁半,我们居住的宇都宮市受到轰炸。详细叙述没有意义。因为这是 4 岁大时的记忆,当我一遍又一遍回忆起它时,我认为我虚构了故事的大部分。
    当我从被子里醒来时,我意思是,我被空袭惊醒时,时值半夜,但是天空被染成红色, 不, 粉红色, 象夜晚在发光。甚至房子里面也是粉红色的。因为我家是一幢大房子,我们走进被当做躲蔽所的花园角落,但是我们被告知甚至在那里也是危险的。我有 3 个兄弟,但其中一个弟弟那时候还没出生。我的弟弟是婴儿,我4 岁,我的哥哥 6 岁。母亲背着弟弟,父亲抓住我的手。我的一位叔伯, 我认为他也干军需产业,抓着我哥哥的手,撤离到 Tobu 的铁路桥下面。它在大桥下方, 又在市郊区, 并且有大块草地, 因此我们想炸弹不会落在那里。天空阴沉沉的,燃烧弹如雨落下,城镇已经着了火。夜间的火灾通常是令人害怕的,但它如此明亮,宛如白昼,所以沿铁路走时我并不那么害怕.对一个4岁大的小孩来说那并不令人害怕。
    那天,伯父把公司的卡车带回家里。那是一辆很小的Datsun卡车,比今天的轻型汽车还小。卡车很麻烦,因为引擎很难启动。不过伯父还是穿过着火的城镇回家取车。他回去的时候发现火已经烧到卡车旁边,但是车子并没有烧到。发动引擎时因为引擎已经被火烧暖,一下子就启动了。我们决定用这辆车逃到市外。妈妈抱着弟弟坐在乘客座,伯父开车,因为车子很小,一下子就挤满了。我,哥哥,父亲坐在(露天)货物车厢。盖着被子,因为要从火里穿过。总之,我们出发了。
    那时,已经有一些人躲藏在铁路桥下,我记得不太清楚,但是我确信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叫喊声:"请让我们上车!"我不知道是我亲眼看见的还是后来听父母谈到的,邻居家的一位妇女怀抱着一个女孩,从后面向我们跑来,喊着"请让我们上车!",可是卡车加速跑掉了。"请让我们上车!"的声音随距离渐渐消失.....在我脑中如同一幕戏剧般鲜明。
    无论如何,直到被告知一切OK,我才把脑袋上的被子拿了下来,然后在市外的一片野地中央下了车。夜晚即将结束,但宇都宫市的上空依然一片明亮,仿佛是黄昏初临,就像《天空之城》里陷入火海的穹顶堡垒一般。我记得我望着那边,心里想着:“啊,那里就是宇都宫市。”
   幸好,后来我听说她们都活下来了,这确实不错,不过她们也很可能无法幸存。他人在因为战争受苦的时候我在靠军需工业赚钱的父母照顾下舒适的成长的事实,在他人死去的时候我们乘坐一辆稀有的汽油卡车逃走,丢下那些请求搭乘的人的事实,在一个仅仅4岁的小孩心中留下了强烈的记忆。作为一个小孩子,你当然愿意相信你的父母是好人,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把这段记忆埋藏在心中很长时间。我忘掉它,直到成人时我不得不再次面对。

(1947年起宫崎骏进入枥木县宇都宫市的小学就读。念到三年级,于四年级时回到东京,插班就读衫并区立大宫小学)

   宫泽贤治的童话故事里面,我最喜欢《橡果与山猫》,可是无论看多少遍,我还是不知道那只山猫的模样。也没有必要去知道。当我看到那些插画,我很不喜欢。竟然把山猫画得那么小只——我觉得那根本就不对。二公尺左右的巨大山猫呆呆站着遥视彼方,脚边的小橡果嘎吱嘎吱作响地转圈滚动着......这是我心目中的山猫形象。只要想到山猫出神呆立的模样,我就会很喜欢故事中所描述的那个世界。
    我在小时候听妈妈讲过许多这类的故事,什么貉变身、狐狸变身成为人类骑马去吃油炸豆腐结果被抓等等,所以我才会觉得这些动物的体型应该很庞大。毕竟是小时候的印象。

   我想,小时候有抓过昆虫的人,都会有相同的经验。譬如看到蝉的头呈现凹凸状,一定会惊讶地叫着:“怎么会长得如此有趣呢”。蝉有三个单眼吧,那是小小的红点,就像宝石一样。我第一次看到时真的很惊奇。蜻蜓也有所谓的鬼蜻蜓或银蜻蜓,颜色好漂亮。小孩子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昆虫,都会忍不住直呼“好棒”。像独角仙的幼虫、花蟹背部的弯曲弧度、长得像太空船的蚂蚁等,都会让人觉得每个动物身上都蕴藏着一种世界的秘密。念小学时,当老师说蜘蛛有八个眼球时,对我简直是晴天霹雳。心里想,“有八个眼球,要怎么看东西啊?”

   在我念小学的时候,有位老师对我影响很深,那是在昭和二十三年左右,桥梁常因台风肆虐而冲毁的年代。那位老师对我们说:“在日本,每年被洪水冲掉的桥梁,远比我们每年所建造的桥梁要多。”我听了好害怕。对大人来说,或许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是,我却以为日本的桥梁再过不久就会全部都消失了。
   
   我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有一阵子非常茫然不安。我以前转学过,当时完全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被转到这种地方来,眼前简直是一片迷雾,连课本都看不太懂。说得夸张一点,当时的不安甚至严重到让我怀疑自我存在的本质:我要是连这个都不懂,以后怎么办...

    想当年我也是宁愿被骂也要看漫画,同时还会背着学校老师去电影院看电影。

   我父亲对电影充满热情,他从我小的时候就常常带我去看电影。我至今还记得小津安二郎的电影,维托里奥·德·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 ,安杰伊·瓦依达的《钻石与灰烬》,罗伯特布列松的 《一个乡村牧师的日记》。

   在那个年代,日本还没有动画一词,要说有漫画电影也是难得一见,顶多是暑假偶而看到一部,或是看电影时碰巧看到合并在一般电影的短篇作品。有时是迪士尼的《唐老鸭》,有时是《米老鼠》。那就是我们童年时仅有的动画渊缘。
   所以对我们这一辈的人来说,漫画电影真是奇货可居,是难得一见的珍宝。能在那个年代看见好的作品或充满奇趣、令人雀跃的作品,便觉得幸福无比,那感觉,就好像遇见了在远方闪动的光芒一般。

   我的笔记本啊,几乎全部都被我画得一塌糊涂。结果,只剩下一点空白处可以记重点。连考试的答卷背面也全是涂鸦......

   我从小就是个军用飞机、军舰及战车迷。
   我为战争片而兴奋,成长过程中画了无数有关战争的画。我的自我意识虽然强烈,打架却赢不了,只有画画还称得上出色,因此等到我在班上终于有一席之地时,我对力量的向往便化成了飞机尖锐的机首和军舰上的巨炮。
   于是,在已陷入一片火海、正逐渐沉没的战舰上,直到最后一刻仍不停开炮的战士们;或是冲进枪林弹雨闪光中的士兵的英勇,都会让我热血沸腾。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晓得,这些人其实都很渴望生存,而且,他们都被迫做了无谓的牺牲。

(1953-1955年宫崎骏进入衫亚区立大宫中学就读1956-1958年宫崎骏进入都立丰都摩高中就读)   

    在我懂事的时候,大多数的日本人正因为战败而丧失信心,全国正处于转向民主主义的时期。大人们常常自我解嘲地说,日本能够向全世界夸耀的,只有“自然和四季变化的美景”,除此之外,就只是个人口众多、资源贫乏、生活水准低下的四等国。日本的历史是不断向人民镇压掠夺的历史,日本的农业则是贫困与无知和忽略人权的温床。就连如今被视为美景的农家茅草屋顶,对当时的我来说,也曾因为屋檐下的黑暗世界而感到害怕恐惧。而去观赏电影,更因为看到剧中诚实的青年屡屡遭遇挫折和陷入绝望而使得心情变得郁闷。溪水清澈、水田广阔的景致,在我看来,只不过是贫穷的象征罢了。我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讨厌日本的少年。
   在我周遭的大人们会将杀害中国人的事情拿来自我吹嘘。父亲的家族因为在战时从事军需品的制造而呈现一片荣景,再加上有位堂兄在空袭中丧生(也许是报应吧),家中壮丁因而得到徽召豁免。母亲则因知识分子在败战时的叛变行为而轻视他们,还说“人类无药可救”等话语,不断地将对知识分子的不信任和失望灌输给自己的儿子。我表面上是个开朗听话的小孩,内心却是个纤细胆小的少年。沉迷于战争故事的我,拼命地阅读这方面的书籍。然后渐渐地,我开始对那些用太多公式化的形容词所堆砌出的内容感到厌烦,对于日本军方说大话夸示胜利所流露出的愚蠢也感到灰心沮丧。于是,我那廉价的民族主义终于被低劣的自卑感所取代,我变成一个厌恶日本人的日本人了。对中国、朝鲜及东南亚各国的罪恶感不时在我心中交战,甚至严重到让我否定自己的存在。

    一个充满情绪的男生,呆呆地看着一个头戴白帽身穿长裙的女生骑着单车从眼前咻——地快速通过,请问,你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吗?啊,那个美好的世界虽然存在,可是对我而言却遥不可及,心中因而怀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向往和懊恼。记得我在小学或是国中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经验,心想,要是能够背着那个女生跑该有多好。

   我儿童时期、青少年时期最关心的事情还是女孩子,根本不可能去喜欢植物。我也不是一个特别喜爱植物的小孩。
   不过,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觉得树很美时的感动,当时心想,为什么树会长得这么美。那应该是发生在我国三时的事情。
   也许是中学时从校舍窗口所望见的一棵橡树吧?那棵树长在学校隔壁的私有土地上,从我们教室的窗口正好能看见。一见就让人心生“啊——好有气势,看了真舒服”的感觉。我也记得自己曾经想将它画下来。
   在那之前,就算到林木茂盛的树林里散步,也没有特别感觉。即使看到路边绽放的漂亮野花,心里还是会觉得风信子比它们美多了,那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有一阵子我净画些大东西。不只是树,还有铁塔。画那些高高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我有想爬上去的欲望,要不就是我在潜意识里容易被高或大的东西所吸引吧。

   大约从昭和三十八年左右,也就是和东京奥运差不多同一个时期,漫画的质开始有了改变。虽然在那之前,给小孩看的漫画就已经存在了,但我的朋友们上了高中之后,大多都不再看漫画了。换句话说,漫画是孩提时期的读物,长大之后就要跟漫画说再见了。
   而我的高中时期,正值日本即将迈入经济高度成长阶段。那个时期还在看漫画的人,全校大概就只有我一个了吧,而且要是我告诉人家我在画漫画,听到的人搞不好都会觉得我智能不足。可是我反而认为身边这些人不明白漫画的潜力,他们的脑筋才有问题呢。
    这是昭和三十八年的事。东京二十八区再也找不到翠鸟的踪影,教室里开始听不到统一给老师取的外号,小家庭也越来越多,社会结构的变化在瞬间爆发。漫画开始发行周刊也是从那个时代开始。所以从那时开始看漫画的儿童,成年后也继续保持看漫画的习惯,就算在电车上也照看不误。

    上了高中之后,我不明白为什么就非得用功念书不可。我只喜欢漫画,却无法尽情画个过瘾。再加上本身缺乏走向歧途的勇气,所以,回想起来,高中那段岁月的唯一记忆就是“睡觉”。

    我当时既没有参加社团,也没有和朋友深交。不过,我倒是好像有看书。
   我完全不记得十二、三岁时的自己。也就是说,我觉得自己在十八岁之前,几乎都躲在房间里乱吼乱叫,一心一意只想要忘掉一切,也因此真的忘掉了那一切。我的内心是一片空白,不过,风景倒是还记得就是了。

    在我那个时代,因为经济原因,即使在东京,仍然有很多人无法上高中,不得不工作,无法参加学校旅行,或长期缺课。每个班上都有这样几个学生。当我对社会问题感兴趣的时候,比如,我拿自己和这样的孩子比较,或是为这样的孩子担心的时候,我发现我自己的道德标准,从我出生以来的道德标准存在可怕的谎言。但是我害怕面对,于是我假装是一个理智,礼貌的好男孩,直到高中毕业。我也学习的很用功。
   但是我无法忍受了.我意思是,如果再继续下去,我一生都会生活在慌言中。于是当我18岁进入大学后,我不得不面对它,思考这个问题,我如何看待它的,以及为何那时那刻我在那里。

(1958年宫崎骏准备大学升学考试;同年东映制作的日本第一部长篇彩色漫画电影《白蛇传》上映)

  在我准备升学考试的那段黑暗期内,刚好遇到剧画杂志(连环杂志)问世。那些杂志上大多刊载着以描绘世间逆境为主的怀才不遇剧作家的作品。由于那些剧作家描述的都是充满恨意与不快的事物,因此故事的最后自然也不会有圆满的结局。当时的我,由于已经决定将来要以画画为生,因此也尝试画出像连环画那样愤世嫉俗的作品。
    就在那一年的年底,我与《白蛇传》相遇了。说起来很不好意思,我爱上了这部漫画电影的女主角。看完电影之后,我几乎是失魂落魄的晃荡在飘雪的回家路上。和他们(剧中角色)的认真专注相比,我的不上道显得何其不堪,而那种自惭形秽的失落,让我蜷缩在桌炉边哭了一整晚。《白蛇传》在我年少稚嫩的心中留下了非常强烈的印象。
    那部电影让我对自己有了很多新发现。立志当漫画家的我,一味描写低俗的流行戏剧,是多么愚蠢的事啊!而我嘴里说着愤世嫉俗的话,其实内心渴望着纯粹真挚的世界,就算是滥情的靡靡之作也能打动我的心。我再也无法否定自己,其实我渴望自己能肯定这个世界。

(1959-1962年宫崎骏进入学习院大学政治经济学部就读。专攻研究的是“日本产业论”)

    为了画漫画,在步入社会之前我去上大学以作缓兵之计。而为了充实自己,我开始到附近的佐藤老师家去学画。
    佐藤老师原本是我中学时的美术老师,后来他辞去教职,一边担任幼稚园园长,一边从事油画创作。他是个超凡脱俗的奇人。
    于是,那间摆放着几张未完成的画作和几尊石膏像的小画室,就成了我的避难所。
    我在大学时代曾加入儿童文学研究会。在那里再度想起尘封已久且“不堪回首的悲惨”童年时光。
    父亲的家族当初曾经营一家军用品工厂。父亲虽然会说什么“斯大林也说过人民是无辜的”之类的话,可是,同样身为“人民”的叔伯们,却常常述说他们在中国杀人的经历。日本人应该是战争的加害者;叔伯们的行为应该是错误的;那么,由他们扶养长大的我,不就成了错误之下的产物.....于是,我天天活在自我否定的阴影之下。
    我在漫画方面的表现也是乏善可陈。心中充满焦躁和不安,以致常常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徒劳无功。
    我每个星期六都会去画室,独自一人练习石膏速描等等。到了傍晚时分,老师走进画室,看到我闷闷不乐地动着画笔,便说:“要不要喝一杯?”然后就边喝酒边聊一些有关政治或人生的话题。
    “有的人会搭乘豪华邮轮,快乐又安全地横渡海洋;有的人则宁愿选择自己划竹筏。如果一定要横渡大海的话,自己划竹筏绝对更能体会航海的乐趣。”
    “活着本来就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人生的本质更是索然无味。所以,我才要用绘画来欺骗自己。唯有画中的世界,才是真实无讹,而且充满灵性。漫画不也是这样的吗”
     老师曾说过这样的话。
     夜里,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井之头线慢慢地走回有三站距离的家。喝酒聊天并不能解决我心中的问题。我也不曾将自己的烦恼告诉老师。因为我明白,没有人能够体会我的心情。更何况,当时的我不怎么喜欢老师。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比较喜欢强烈又毫无掩饰的感情表现,不是吗?
    不过,一提到“我的老师是谁”,脑海中浮现的必定是佐藤老师的脸。
    因为,每当我不知该走向何方,或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要去画室,总能看得到他。
    当时我才十八岁,一个年约五十、与我的双亲和学校毫无关系,价值观和政治理念也和我南辕北辙的人,却常常守候在画室,等待我的出现。我想,他的存在对当时的我而言,应该具有某些意义才对。      

[宫崎骏在大学时期开始阅读堀田善卫等人的作品]

[1960年发生安保运动,最初宫崎骏只是旁观者,一直到抗议活动进入退潮期,才因为看到刊载于《Asahi Graph》上受伤师生的照片而开始关心,并以无党派身份参加示威游行]
(安保运动:1958年10月——1960年6月日本就修改日美安全保障条约与美国谈判。由于新安保条约的军事同盟性质,有可能使日本走上重新武装的道路,所以日本各界人民在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掀起一场规模浩大的反对修改条约的斗争,新条约虽然得以通过,但岸信介内阁也因此寿终正寝。——《日本战后50年(1945-1995)》)

(1963年宫崎骏大学毕业。进入东映动画工作)
(当时的薪水)一万九千五百日元(房租)六千日元。四帖榻榻米大,位在练马(东京)。我的父母都在我身边,只要一说钱用光了,母亲就会接济我......(当时的拉面)是多少钱呢?我只知道新宿西口有一家三十五日元的拉面店,我觉得很便宜,所以经常前往光顾。里面还放了半块的压制火腿和豆芽菜......我当时并没有为钱伤过脑筋。只知道发薪水当天,那些尚在就学的朋友就会来找我玩。然后一群人跑去大吃一顿,薪水也就没了(笑)。

    和那些将他(手冢治虫)喻为神明的人比起来,我想我与手冢先生的关系要深得多了。他是我的竞争对手,不是一个可以让我供奉在神桌上的对象。对手冢先生来说,我也许根本不是对手,然而当我走入这一行以后,我发现自己始终没法把他当成神明来膜拜。
    我受手冢先生的影响极深。打从小、中学起,他的漫画就是我的最爱。他在昭和二十年代的单行本——大约是原子小金刚初版时期——里面挟带了深深的悲剧性,令孩子们的心不寒而栗,那对我们而言是一种魅力。洛克也好,小金刚也好,故事的基本元素中都有十足的悲剧性垫底。虽然小金刚到了后期就变调了.....
   等到我过了十八岁,开始遏抑不住画漫画的冲动时,我开始为摆脱手冢先生的影响而烦恼。他的风格已经影响我太深,这变成了我沉重的负担。
    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想模仿他,其实也不像,但我画出来的东西却常常被人家说成很像手冢先生。这话听起来实在是一种屈辱。尽管有人认为不妨从模仿开始,但我却不能接受。或许因为我是家中的次男,从小就讨厌事事学哥哥。甚至到后来,当我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画得像手冢先生时,我把长年以来收藏在五斗柜里的涂鸦全都找出来烧掉。烧光之后决心重新出发,便从素描和构图等基础项目开始学起。可是,要摆脱过去的习惯并不是那么容易.....
    真正能脱离他的影子,其实是进入东映以后的事。我那时差不多二十三、四岁。公司里另有一派不同的方式。动画师并不是要透过笔下的人物去表现自己的风格,而是如何让笔下的人物在动作间展现演技,因此我要面对的问题乃是对动态的追求,不知不觉间,我画得像谁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那么,我到底何时挣脱手冢先生的影响而开始自立呢?应该在我看过几部他早期的动画作品之后。《水滴》(1965.9)和《人鱼》(1964.9)作品中散逸着廉价的厌世色彩,悲观得令我倒足胃口。手冢先生在小金刚早期虽已表现出厌世色彩,但两者在本质上有些不同——或许是我当时年纪还小,只能感受到小金刚里的悲剧性,却不觉得那是厌世主义吧?更早之前的《街角物语》(1962.11)据说是虫工作室第一部倾全力制作的动画片,但有一幕却令我无比嫌恶:画面中一张画着芭蕾舞者和小提琴家或什么音乐家的海报,在空袭时被军靴踩碎后散得到处都是,甚至像蛾一般在烽火中飞舞着,这个画面让我看得背脊发寒。
   对末世之美的刻意描绘,并企图以此感动观众者,则以手冢治虫的《神之手》为甚。
   看完手冢治虫的《神之手》后,我便与他诀别了。
(wanqin123:《原子小金刚》大陆译名《铁臂阿童木》)

   我认为创作动画就是在创造一个虚构的世界。那个世界能抚慰受现实压迫的心灵,激励萎靡的意志,能化解紊乱的情感,使观者拥有平缓轻快的心情,以及受到净化后的澄明心境。
   会走上动画世界这条路的人,大多是比一般人更爱作梦的人;除了自己作梦,他们也希望将这样的梦境传达给别人。渐渐地,他们会发现,让别人快乐也成了一种无可取代的乐趣。若是曾想要告诉别人夜里作过的梦是多么得美好或有多么得悲伤的人,应该就能体会这其中的难处了。更何况,一部作品必须透过集体作业才能完成,所以其过程自然更是复杂。

    1963年,我成为东映动画的新进动画师,可是工作并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我对自己经手的作品或企划案不怎么服气,又抛不下成为漫画家的愿望,日子就这么的在不安中过去。《白蛇传》给我的感动日渐淡薄,回忆起的竟全是那部作品的不完美之处,若不是在劳工联盟举办的电影会上看见《雪之女王》,我怀疑,我的动画之路是否还会持续。
    《雪之女王》为我做了一个示范。它让我看见动画作业中包含了多少对作品的热诚与爱惜,画面的动态又可以如何升华其中的演技。在描绘纯粹的情操、坚毅而朴质的意念时,动画竟是如此的撼动人心,丝毫不逊于其他类型的作品。不论内容上的弱点如何,其实《白蛇传》也拥有同样的特质。
   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是一个动画师。我明白属于我的机会总有一天会来的。从此我便铁了心,决定挺起腰杆做下去。

    (高畑勲为什么会被叫成“阿朴”呢?)听说他每天都会在迟到的前一刻才进公司,而且一进来就猛喝水和猛啃面包。(“阿朴”在其日文原文中意思为形容吃东西时的动作)

    在编制(《太阳王子霍尔斯的大冒险》的)工作人员之前,我就听说大冢先生(大冢康生)和阿朴在筹拍下一部长篇。——大冢先生和阿朴结识在我之前,至于我和阿朴的认识经过,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我们曾经一起担任工会委员,但若说到聊天的话题,谈工会的事则远不如聊作品的事来得多。在这样的关系下,阿朴一说要做,我当然也会跟着参与。
    我记得自己利用工作空档所画的插图,一开始是被他们放到一旁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变成他们的工作伙伴了。只知道公司方面从来没有命令我要参与。他们也没有认同过我,但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那样了。而且,我当时还在想,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因为,大家都说东映动画当时的作画散漫又无聊,而且正巧又是白土三平的《卡目传》才刚起步的时代,所以我们就很想要做一部前所未有、内容比较激烈的作品。这样才能反映那个时代的气氛 ......越南战争对大家的影响实在是太强烈了......应该是从六五年开始着手筹划的吧。然后我结婚,孩子接着出世.....六五年秋天结的婚。当时(我)是二十四岁。我们夫妻都在东映的那段时间,我太太的薪水一直都比我高(笑)。
    它(《太阳王子》)应该是在我二十七岁时完成的...本来以为它永远都不会结束。所以当它后来真的结束时,我也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好痛苦。
    阿朴这个人很可怕。那个时候,我虽然觉得正义是站在我这边的,但是仔细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好过分。时间明明很多却不能做分镜。而且,他们对阿朴的审核非常严格。因为,他没制作动画的时候是工会的干部,公司当然视他为眼中钉。
    我们想要做一部前所未有的作品。可是就作画方面来说,我们的热情冲劲虽然足够,但实力毕竟还有待加强。所以公司与我们之间的鸿沟才迟迟无法弭平,而徒然浪费了许多时间。
    我负责的是类似画面构成的工作,而且也确实从中学习了不少。因为,当时的我还达不到能够发挥所学的地步,反而是从中有所学习。所以,在做完《太阳王子》之后,任何工作都难不倒我了。
    只要一想起《太阳王子》,就会想起我们聚集在高畑家畅谈到天明的那些日子。那时的我们多么年轻,充满了野心和希望。那段青春的岁月,正是我们人生的起步......
(wanqin123:宫崎骏的长子宫崎吾朗1967年1月出生;次子宫崎敬介1969年4月出生)

   我偶尔会一个人到石神井公园散步,因为是平时的上午时间,公园里连一个人都没有。而我之所以会在那种时间去公园散步,其实是因为早上去东映动画工作室,但办公室里通常没半个人,所以送小孩到托儿所之后,我只好去石神井公园消磨时间,每天都是这样过。然后,我觉得公园好干净。在日本只要是没人的地方就会很干净(笑)。日本会变脏,都是人口增加所致......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

  《太阳王子》结束后,阿朴就一直被晾在一旁。要是有人来找我当作画监督,我都会要求“让我跟高畑勲一起做”,只可惜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监制部还因此颇有微词。说什么“那家伙真狂妄,竟敢挑监制”。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找阿朴去做《长靴下的皮皮》,他就问我:“你要不要一起来?”我回答:“那就一起去吧。”于是他说:“干脆找小田部(小田部洋一)一起去。”所以我们三个就辞职了。虽然那时候好像有人劝小田部说:“小田部先生,你不要被他们给骗了。”等话(笑)。当时他虽然回答:“对啊,真伤脑筋。”但脸上完全没有伤脑筋的表情出现。

(1971年宫崎骏等三人正式离开东映动画,一起转往A Pro.,参与制作《长靴下的皮皮》。8月首次出国前往瑞典。在看过残存着中世风貌的城塞都市威士比之后,内心受到相当的冲击。)

   (我)在心情上虽然是左派,但却找不到可以舍身奉献的地方。尽管我的心态极端阴郁,也会因为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而前往明治神宫中的无人小路散步,可是不经意地朝镜中一看,却又因自己开朗快活的双眼而无地自容。因为,那时的我是那么地急着想要肯定自己。不断地矛盾、分裂,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有自己的根,可是却又忍不住讨厌日本和日本人及它的历史,对西欧和俄国、东欧的文物则是充满向往。即使后来从事动画制作工作,也还是喜欢以外国为舞台的作品。虽然一直想要以日本为舞台,无奈却还是无法喜欢日本的民间故事、神话、传说等等。
  
  
(wanqin123:1967年娥苏拉.勒瑰恩的《地海传奇》第一部《地海巫师》在美国发表,几年后,日译本出版)
    书一直就放在枕头旁边,没有一刻停下来不读。烦恼的时候,困乏的时候,反复地读。坦白讲,我做的作品从《风之谷》到《哈尔的移动城堡》一直都受到《地海传奇》的影响......连作品的细微部分也都能理解明了。

(《皮皮》最后无疾而终。宫崎骏中途加入《鲁邦三世(旧)》的制作行列。与高畑勲一起担任监制)

(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中国赠送一对熊猫"兰兰"和"康康"。A Pro.为迎合熊猫热推出了剧场版短篇《熊猫家族》并在次年上映续集《熊猫家族.雨中马戏团》)
    这是我与高畑勲花了一、两晚做成的企画。当时只想让熊猫当主角至于什么内容都好。制作定案其实拖了很久,直到“中国熊猫来了”的消息上报才仓促决定。
   (这部动画)算是漫画与高畑勲的生活动画之间的过渡作品。所谓生活动画就是以日常生活作为舞台的动画。也就是描写主角如何处理并面对日常生活中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当时的电影界洋溢着一股风潮,认为小孩子偏爱华丽热闹的作品。可是,我们却认为一些生活小事应该也潜藏着无穷的乐趣才对,因为想要制作一部真正让小孩子感到高兴的作品,所以有了《熊猫》这部作品。
    电影公开放映的时候,我带着儿子和侄子一起到电影院去观赏。他们看得目不转睛。由于它是和哥斯拉电影合并放映的作品,所以片长较短。可是,电影院里的孩子们却看得非常高兴。看到最后甚至还一起合唱主题曲。我感到很惊讶。他们的举动使我感到无比幸福。有了这些孩子的支持,我更加确定今后的工作目标。
    只要是能够让小孩由衷感到快乐的作品,就必定拥有使人幸福的力量。  

   在离开东映之初,受到最多责难的是阿朴。离开A Pro.的时候也是一样。会被说成“假如在路上碰到,我绝对不跟他打招呼”的,也只有阿朴一人。至于我和小田部先生则给人“哎,对于阿朴,我实在不能见死不救”、“我一定要跟他走,否则他会完蛋”,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跟过去的感觉,完全是紧随在他之后才离职的,所以当然不会被丢石头。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那样.....也就是说,对二十岁、三十岁的我来说,假如没有阿朴的提携,就没有今日能对电视动画侃侃而谈的我。

(1973年6月宫崎骏和高畑、小田部两人一起转至ズイヨ映像,开始筹拍《小天使》。7月,前往瑞士勘查外景。)

    到国外寻找动画外景促使我心中的裂痕扩大加深。站在憧憬已久的瑞士农村里,我是个来自东洋的短腿日本人。映照在西欧街角玻璃镜中的黄肤人影,正是我这个不折不扣的日本人。这个在国外看到日本国旗会忍不住厌恶自己的日本人。

(1974年高畑勲监制的电视卡通系列《小天使》上映。宫崎骏担任场面设定.画面构成)

[“在我们制作电视卡通系列的年轻岁月里,每天都要忙得昏天暗地、疲惫不堪,当他(宫崎骏)受不了的时候,就会突然大叫:‘我要把这个工作室给烧了!’因而数度吓坏不了解他个性的新进工作人员。”——高畑勲]

   我那一阵子真的是忙坏了。经常画累了就倒在地板上呼呼大睡,然后又赶快爬起来继续赶画。或许有人会说,万一生病不就无法坚持下去,但问题是我忙得连感冒的时间都没有。只觉得在我周围笼罩着一股不寻常的紧张气氛。

(1975年宫崎骏做完电视卡通系列《龙龙与忠狗》的原画之后,开始筹备预计隔年推出的《万里寻母》。7月,前往意大利和阿根廷勘查外景。ズイヨ映像的原工作团队宣布独立,成立日本Animation公司。)

   我会买下《栽培植物与农耕的起源》(中尾佐助著)这本书,可说是纯属偶然。既不算是刻意寻获,而说成命中注定似乎也言过其实。只不过,在阅读的过程中,我觉得自己的视野显然宽阔不少。风轻轻拂过。国家的框架、民族的藩篱、历史的苦痛,全都从脚下远扬,常绿阔叶林的生命气息流进了喜爱麻薯和纳豆等粘性食物的我的生命之中。年轻时最爱闲步其间的明治神宫的森林、对提倡绳文中期信州已有农耕生活这个假设的藤森荣一的尊敬,以及善于说故事的母亲所不断叙述的山梨县的山村点滴,全都因为这本书而交织在一起。

(1976年宫崎骏担任《万里寻母》的场面设定.画面设计)

   我当时感到很苦恼,在拍完《万里寻母》之后。因为我已经不想再局限于版面设计的工作。这时正好有人问我要不要担任监制。
   我和阿朴一起工作的模式就是,两人钜细靡遗的讨论故事整个架构和一些小细节,谈累了就躺下来边休息边继续聊,等两人之间取得共识,脑海浮现共通的画面,决定怎么画为止。可是,从《小天使》开始,变成我光是负责场面设计,整个作业都来不及,到后来的《万里寻母》,更变成全部作业都必须先交给阿朴去统筹才行。但这样一来,我的失落感当然就会提高。(所以决定担任《科南》的监制)

(1978年NHK首部30分钟电视卡通系列《未来少年科南》上映)

《未来少年科南》
    假如在制作《科南》之初,有人对我说这部作品很无聊的话,我可能早就放弃动画了。幸好,我的两个儿子成了我的热情支持者。他们不是那种因为是爸爸做的所以才要看的小孩,因此格外让我感到踏实可靠.....
    当我的小孩看了电视之后,居然跑来问我,那些人(地下居民)是什么样的人,诸如此类的问题。他非常担心普拉斯契普岛上的居民,甚至为他们的将来感到忧心。虽然直到今天我都认为这部作品是科南和拉娜的爱情故事,但是,假如规避掉这方面的描写,那么科南和拉娜终究只是彼此爱慕的伙伴。我已经明确地将原著所设定的最后一次世界大战后的世界,转换成冒险故事的舞台,但终究还是被战后那种黑暗凄惨的状况给束缚住了。
    我想,原著的灰暗正是那位作家(亚历山大.启)所抱持的灰暗世界观。既然如此,他作品中的答案当然就不可能会乐观。再加上我们是住在日本,所以应该感觉更加灰暗才对。可是我又觉得,真的有必要把它说出来吗?人类既然能在战后存活下来,就表示那些人一定拥有旺盛的生命力。我们一定希望自己的小孩也能够像他们那样。因为,与其被宣告人类终将灭亡,我宁愿追着眼前让人砰然心动的女孩子跑。
   {更改幅度相当大}我想,关于原著、也就是启这个人,基本上应该是认为现在的美国很不好,苏联也很差,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才会以为一旦存活下来,肯定会变得像科南皇帝一样。里面没有丝毫的希望,也没有任何的生命力。只是拼命又专注地描写自己否定的一面,不过就某种意义来说,描述否定的一面其实是比较轻松的。毕竟在现实生活中,充斥着许许多多的懦弱和卑劣。可是,我就是不想描写这方面的东西。
    原著里那个仿如心中风景般、有着黑暗大海和灰色天空,以及满是岩石的崎岖地区,还有海哈拔这个莫明其妙的社会,其实都是无法孕育希望的世界。我想,那样的地方是不可能孕育出像科南这种少年的。因为,自然复原之后才有可能饶恕人类,虽然用饶恕这种字眼显得很奇怪,但是,我觉得唯有生物赖以维生的基盘稳固建立,身为动物的人类才能够生存。反过来说,假如要创造像科南这样的人物,最好要先让自然复原。据说,关于自然具备复原力量的说法肇始于日本人——依照我们的想法,砍伐掉树木之后,接下来应该会杂草丛生才对。但在这个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是砍掉树木之后寸草不生。而生长在那种地方的人类就绝对不可能培育生物。换句话说,当人类在最后战争中存活下来,且其中有许多败类的话,如果自然没有自行复原,我想人类是绝对不可能活下去的。
   {第一集}我是一看到第一集就想到要上吊。因为,当我去到录音室的时候,发现它里面有坟墓,而且还垂着一条绳子(笑)。说到拉娜这个角色,我把她设定成让科南一见钟情且奋斗不懈的原动力,所以当然必须是个美少女(我认为),谁知道画出来竟然是个胖妞。(第一集都是由大冢先生负责画的)所以在那之后我才会抓狂。所有的原画从第二集开始都要经过我这关。这使得大冢先生陷入严重的自卑感......
   {科南的设定}小孩子难免都会幻想,想象着自己要长到多大才可以当故事里的主角。假如是要当营救小公主之类的传统男主角,应该差不多要有十一岁大吧。所以我就把科南设定在十一岁。虽然这种说法有点轻率,不过,我儿子假如十二岁,那么科南应该也会变成十二岁。也就是说,我希望能够将孩子的憧憬和愿望体现出来。
   我想每个人应该都是一样的,内心都盼望着能够遇见一个让自己变得体贴、愿意奉献一生的人。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当然,这和发誓相守一生是不同层次的问题。
    科南并不是超人。他只是个想要快乐过日子的普通小孩。他行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追求冒险,而是努力想要在艰困中求生存。科南透过拉娜、拉娜透过拉欧博士渐渐地看清了整个世界。科南最终明白,在那个世界活下去最重要的要素是什么,并加以体现出来。诸如活力、永不退缩的精神、体谅别人之类,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却付诸行动去力行。吉姆西能够变得轻松坦然、戴斯愿意认真做事、蒙思丽愿意洗心革面,我认为都是受到科南的默默帮助的缘故。  
   {关于拉娜}(第八集中)那个水中画面,拍完之后仔细一想,原来和我在学生时代所画的漫画故事情节一模一样。只不过被埋藏了十五年就是了。
    不过,我对拉娜的精心安排只做到某个段落就停止了。因为,一开始我把她当成我自己的人来做,做到一半才明白她已经变成科南的人了。对她的关心程度也就日渐减少了。
    拉娜这个女孩,心中原本就存在一些阴影,而且又全心全意挂心着拉欧博士,可是,有一天却突然被科南一把抱起来就往前冲。从此以后,她就恢复了开朗本性。对拉娜来说,科南毕竟是属于不同世界的人,科南那种突如其来的动作当然会逼得她不得不做改变。拉娜因为身边的两个男人而感到左右为难,因为她喜欢科南,却又离不开拉欧博士。她和科南在一起时的确笑得很开心,可是,脑中却又时时刻刻挂念着拉欧博士。只有拉欧博士和科南并肩坐在她身旁,才是她感到最快乐的时候。
    在三角塔瓦解、地下居民重获自由的过程中,只有拉娜一个人因为拉欧博士束缚住,而越来越封闭自己。最后甚至连科南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把一切看在眼里的拉欧博士只好对她说:“你要到科南那里去,你要离开你自己才行。”然后放她自由。这样一来,拉欧博士就非死不可。拉欧博士不死的话,拉娜就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心中永远都会有老人情结。
   {拉欧博士}无论是毛泽东或是任何人,只要妄想操纵历史就是坏人,所以,拉欧博士算是坏人。虽然他是因为觉得自己必须为世界毁灭负责,因此就忍辱负重的善尽世代传承之责,但是,假如德斯特利亚的居民本身没有具备自我解救的能力,没有想要脱离地底展开新生活的那股力量,那么,拉欧可能早就舍弃他们、让他们沉入海底了。正因为他有冷酷无情的一面,如果有需要,他应该是个牺牲拉娜也在所不惜的男人。因为他不是一个人道主义者。我不想让作品中出现任何一个人道主义者。
    {蒙思丽和戴斯}我总是会陷入角色的情绪当中。这样一来,就会觉得那个角色好可怜。就像蒙思丽,我越看越觉得她可怜得让人想掉眼泪。我个人其实很欣赏像蒙思丽这样的女人。看起来虽然好强固执,但实际上一直在等待能让自己改变的那个人。我一旦见到这样的女人,就忍不住想对她轻声说句温柔的话。
  (让蒙思丽和戴斯结婚)刚开始只是个玩笑,说着说着就觉得好像挺有意思的。既然要安排蒙思丽和戴斯变成一对,就必须让蒙思丽觉得戴斯这个人其实还不错才行。就结果而言,把戴斯善良的一面慢慢呈现出来的作法,其实是好的。因为,在蒙思丽变成平凡女子的时候,内心常有的紧张感和自我压抑便可以获得解放,变得能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那些一直以来被她认为毫无价值的东西。戴斯是个笨男人,所以蒙思丽才会从一开始就直说他是:“笨蛋、笨蛋”。“真是笨——”说久了,“笨蛋”的含意就会慢慢改变,而戴斯也会故意做一些蒙思丽所说的“笨蛋”举动。
    至于把戴斯塑造成一个自始至终都对船只认真执着的男人,我觉得其实很好。蒙思丽之所以会对这个男人刮目相看,甚至有点动心,应该就是因为那一幕:戴斯眼看非得舍弃心爱的船不可,就说:“大海男儿将死于空中”,还说:“我要留在这里”。还有,戴斯不是背起她,还开玩笑地说:“你比拉娜重”吗?诸如这些事情,都会逼得蒙思丽露出真实自我,进而放弃展现完美的一面。对她来说,变成平凡女子才会是真正的解脱。
    由于蒙思丽聪明又能干,工作人员里面难免有人觉得她配戴斯实在可惜。只要是女人,我想大概都不会喜欢像戴斯那种不诚实的男人,但中年男人却很能够认同他。因为,我们跟他一样得过且过。他是专业水手,唯有待在巴拉巴达号时才会展现能力,而且态度认真专注,那种真情洋溢的角色,我们当然非常了解。
   {漫画电影}当你在观赏它的时候,确实是在逃避现实。因为,漫画电影是一个虚构的世界。正因为它是虚构的,所以看的人才会认为:“什么嘛,原来是漫画啊”从而解除武装。而当你能够摆脱现实、轻松观赏时,才会被电影中的主角或是那个世界的情景给吸引,进而唤起深藏在内心的愿望和憧憬。整个人也将变得更加勇敢或温柔。然后,你会变得有精神一点,情人在你眼中也会变得比以前更漂亮.....
   我觉得漫画电影应该是一种最能够舒解心情、使人愉快、让人神清气爽的东西。在其间,我们可以摆脱自我....我们都怀着进退两难的心情活在这个进退两难的社会里,不是吗?不过,只要能够摆脱种种情结或是从绑手绑脚的关系中挣脱开来,让自己的世界更加自由开阔的话,我们必定可以变得更加强壮勇敢。我们明明可以更加漂亮温柔,使自己的存在更有意义,我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的想法。无论是男女老幼....
    少年看完电影回到家之后,整个人呆然不语。他舍不得说给别人听。只因电影挑起了他心中令他想哭的憧憬.....总有一天要做出这样的一部漫画电影,我这样告诉自己。

   有时候,我们会用“乡愁”来形容成年人对童年时代的怀旧心情,其实,三岁五岁的小孩子也会有类似乡愁的感情。甚至,每个年龄层都一定有。只是年纪越长,乡愁的宽度和深度都变大了。
   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可能性”就在渐渐丧失。站在人类历史的角度来看,生在1978年的人,在诞生的瞬间,所失去的就是诞生在其他年代的可能性。所以人们要到幻想的世界里悠游,这是一种对失去的那些可能性的憧憬,也可以说是创造动画的原动力。

   动画虽然是个“虚构”的世界,但我主张它的中心思想不能脱离“现实主义”。就算是编造出来的,也要让看的人心生“原来也有这样的世界”之感。

   对我来说,漫画电影的真正乐趣在于,创造出一个世界,尽情利用其中的空间,起承转合尽在其间,让人看了快乐无比,进而勾起跃跃欲试的心。漫画电影是一个虚构的世界。既然是虚构,当然可以扯个漫天大谎,不过却又满心希望其中能有一些真实的成分存在。

(1979年宫崎骏为制作新鲁邦而转往东京电视台新社。12月《鲁邦三世 卡利欧斯特罗城》完成。这是宫崎骏首次担任剧场版作品的导演)

   曾经有人说过,故事角色是“时代之子”,我觉得的确是这样。就算工作人员没有意识到,但是,故事中的角色性格还是会随着故事的展开,而敏感的表现出时代感。在1960年代渐渐往1970年代推移之际,带着走在时代尖端的雄心壮志,鲁邦诞生了。
   50年代为止的国民美食拉面,被60年代的汤面所取代,没多久,又升格为炸鸡块和姜烧猪肉。随着国家经济力量的不断提升,日圆变得高不可攀,在我们的周遭,出国旅行的人比比皆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资讯也开始涌进国内。就连自诩为社会最低层的我们这些动画师,也在不知不觉间开起轿车,并于茶余饭后大谈车经。原本不打算与之起舞,结果还是随波逐流了。
   “老爸,我终于做到了!”一味地追求利润、停不下追逐的脚步、人人渴望成为企业之星,这样的年代已然结束,轮到鲁邦三世出场了。
    在60年代末期,反战歌曲高唱入云,反对日美安保条约自动延长的年轻人齐聚到新宿形成“广场”,在大学里筑起了路障。那种高涨的情绪,到了70年代便自动消散,开始出现大叫好无聊、好无聊的人群。冷漠成了时代的尖端感受。说起话来轻松随便又吊儿啷当的鲁邦因此产生。一介痞子因为继承了祖父所遗留的财产而住在大豪宅,不再需要为了金钱而精打细算,为了转移倦怠感,只好偶尔客串当小偷,这是当初的基本设定。
    可是,当时的我们一点都不冷漠。因为,解放阵线还在越南奋勇作战,我们并未放弃希望。反倒是我们的职业实在是很惨,电视卡通根本就是集虚应敷衍偷工减料幼稚拙劣无用废物之大全。我们当然是饥饿不堪的。对于制作出好看又有趣的作品,心中充满无限的期望和无尽的力气。
    虽然更改旧版鲁邦的发展路线是基于工作人员无知下的强求,但是面临组织更换的我们(高畑勲和我)当务之急就是消除掉“冷漠”的感觉。快活又爽朗、真真正正的贫穷人家之子鲁邦。祖父的财产早就被上一代花费殆尽。鲁邦不停地逃亡,而钱形就象金龟虫一样紧追在后。
    先不论好坏,单就开着宾士SSK,和开着意大利破车飞雅特500的两个鲁邦在那个卡通系列里不断的对立,明争暗斗、互相影响,结果为整个作品带来了无穷的活力。也因为同时具有那个时代的两种面貌,才使得鲁邦的时代之子形象更加完整。
    那之后,国内在堪称和平的状态下迈向另一个时代。在石油危机和公害之中,“小天使”在绿色大地上自由奔跑,而在战争期间被称为无用长物的战舰又重返宇宙,甚至大放异彩,这可以说是后来军备增强论高唱入云的前兆。劫机、恐怖组织、饥荒、战争在地球各个角落点燃火苗,石油价格毫无节制的往上窜,由此可知,地球也是有极限的。
    比起鲁邦的世界,现实的世界其实更加不稳定。醉心于日渐高涨的GNP、享受倦怠感、沉迷于迷你车赛的鲁邦时代已然消逝。
    鲁邦是个小偷。唯有从事生产、认真过活的人存在,小偷才能够存活。因为,小偷看似躲在重重束缚之外以“诈欺”维生,但事实上,他们才是被束缚重重包围的人。处在现实世界的鲁邦到底能做些什么呢?顶多就只能偷取少女的心罢了......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当年的我,是个处心积虑只想出名、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节录自《卡利欧斯特罗城》台词)
    我有时会不经意的怀想起,当年的那个饥饿者——鲁邦。不过,我们实在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相信真正的鲁邦最能了解才对.....
    再见了,鲁邦......

[ 本帖最后由 wanqin123 于 2007-8-27 17:2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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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2 01:15:45 |显示全部楼层
(1980年宫崎骏负责培训Telecom的新人。Telecom是东京电视台新社内名为作画工作室的新公司。其间宫崎骏绘制了一些新企画的蓝图,《幽灵公主》的旧版和《所泽妖怪》就是在这时绘制的。1981年宫崎骏参于电影企画《Little Nemo》和《Rowlf》、与意大利RAI合作的《The Sherlock》的筹备工作,因此前往美国和意大利等地)

   四、五年前,我和高畑(勲)先生因公停留在美国时,在某个动画联映中看见费德利克.贝克的《摇椅》。那部短片令我们相当震撼,我还记得在走回饭店的路上,我一边有气无力的走着,一边对高畑先生说:“我们真的不行啊!”我们带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回到日本。因为我们渐渐明白在自己所拥有的表现手法范围内,哪些事情做得到,而哪些事情是做不到的。

    我的两个儿子在小学低年级以前,对家里的六本素描薄还挺有兴趣的,他们喜欢随意翻看,就像在看绘本一样。本来,画那些素描并没有任何目的,因此也没有要用它来安抚孩子们的情绪,只不过,有一件事让我格外在意。就是以哥哥为模特的图画明显地比弟弟的多。而且,和哥哥比起来,弟弟很晚才开始学走路,很晚才开始说话,包尿布的年纪也.... 素描薄是内人自己喜欢才画的,并不是为了孩子而画。作为父母,就算孩子的发育迟了一点,母亲画的是孩子的个性,是做母亲表现爱意的一种方式。可是,当弟弟看到 自己的素描比哥哥的少时,心中会做何感想呢?我上面也有一个哥哥,所以我觉得自己隐约能体会。
    弟弟的画之所以比较少,一方面是因为他已经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了,再者也是因为他待在保育园的时间比较短。不过对一个活在当下的小孩来说,或许无法理解我们的这番说辞吧。
    我们常说:“别给人家添麻烦”,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我们充满爱和善意,但彼此还是会将自己的想法加诸在对方身上,互相带给对方麻烦。在许多人的帮助下成长并渡过人生,我渐渐觉得,这才是人之常情。
    长子的出世总让我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我在哪个时期想过什么、憧憬过什么,或是曾经有过什么回忆。对一个从事我这种工作的人而言,那些都是很有用的经历。
    次子给我的体会就不同了。他让我再一次体验自己儿时的感受,甚至让我审视自己选择这份工作的理由,还有我性格成型的过程。他让我比从前更了解自己。
    现在,我们已经不能再帮他们什么了。孩子们得靠自己的力量做自己。弟弟已经上了国中,开始知道晚上K书准备明天的考试是怎么一回事。当年我自己走过这一段时完全无感觉,如今看着自己的孩子也即将和幸福的童年挥手告别,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当一个人想要描述美丽的夕阳时,会急急忙忙翻出夕阳的照片,或是立刻走出外头找寻夕阳景致吗?我想不是吧。在我们记忆还未定型时,或许就曾趴在母亲的背上见过夕阳,当时深烙在意识间的情感,以及平生第一次对“景色”的震撼,都融入了夕阳的风景里,寂寞也好,苦恼也好,温馨也好,从那么多的夕阳中,你应该能够找出想要描述、属于你的夕阳。

   我并非嫌弃通俗性,而是对创作成了约定俗成的行为感到不耐。我想创新,却担心自己是否被战后三十年的日本通俗文化所束缚,深怕那种三流、廉价和精神上的疲弱不振感染了我。
   其实,我是偏好通俗的。福岛铁次的《沙漠之魔王》曾经让我那样激动,如今我真想将那种感动传达给现代的孩子们。倘若试着达到通俗的极致,说不定会看见更广阔的地平线呢。

    曾经,动画师是无所不能的。画图、编故事、让它动起来、上色、运用摄影机,以及注入声音,就这样一个世界完成了。
    现在的动画界已走进一个量产与分工的时代;其大量生产的规模之大,堪称世界之最。在电视、卡通节目的洪流中,动画师只不过是动画生产过程中的一个齿轮罢了。
    洪流被当成趋势,使得再粗制烂造的节目也会有迷家出现,其卡通人物商品大卖,最重要的是,它为某个地方的某人创造了实质财富。而动画师呢?带着某种程度的自我满足,自自然然地接受了那样的精神矮化。

    坦白说,我的动画工作一直在两个念头间摆荡。其一,现在的电视每周播映四十部动画作品,但它们对孩子们的生活真的有那么必要吗?其二,则是以一个创作者的本能,我总是思索着如何创作出有趣的作品。
    成年人露骨地将儿童的动画世界商品化,已是不争的事实。大人们假装没有发现这个现实,依旧以“爱”或“冒险”为号召,继续贩卖动画。如果不能切合这种现实的机制,纵使有再强的意愿或崇高的动画远景,都无法成事。这就是我们每天的处境。
    但是,尽管如此,我仍然要去思考动画所肩负的文化使命。
    我从来不认为娱乐的存在是一件坏事。因为在刻板严谨的生活中,有太多让人厌烦和疲弱不振的事,所以我们需要一种能让人忘却不愉快、重新打起精神的娱乐。假使没有娱乐的话,我想大多数的人都得往精神病院跑,或是寻求心理医师的协助了。
    虽然动画可以作为娱乐的一种,但我还是希望大家不要忘记,动画毕竟还是以满足孩子的需求为出发点。
    当我小学三年级、还在万分期盼迪士尼或苏联制的漫画电影时,我期待看到什么呢?之后我结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时,我便转而思考,我想让自己的孩子看什么样的漫画电影呢?孩子三岁大的时候,我想专为三岁大的孩子创作,到了他们上小学时,我又想为小学生而创作。虽然现在他们都上高中了,对动画也失去了兴趣,我创作的动力也不见了(笑),但想一想,也许我该找邻居的小孩重新设定目标呢。

    有一天我陪着孩子去钓鱼,突然需要用到橡皮圈,我便跟他们到树林里去找。我找了一会儿,一个也没发现。想起小时候,蝉声一传入耳里,我马上就能在树干上发现鸣叫中的蝉儿,想不到长大之后,以前的技能却完全派不上用场。然而,孩子们却一下子就找到了。看来,他们的角度与大人不同。孩子们可以看见掉在马路上的橡皮圈,却不见得会注意到眼前驶来的汽车;相反的,大人们注意得到汽车,却不能发现橡皮圈的存在。
    人类的眼界随着生活范围而拓展,明白事理之后渐渐构筑起自我的世界。就拿小婴儿为例吧,就算把破损到出刺的榻榻米摆在他眼前一、两个小时,他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当我们将刺激过度的卡通电影放到儿童面前时,他们会失去自己选择的能力,变得只能被动的接受。这样会造成什么后果,现在虽然还看不出来,但它着实让人感到不安。   

    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富裕的贫穷社会里。人们可以接受大量的音乐和影像,但它们能激发自我多少的感受力呢?只有一点点吧。
    漫画编辑,特别是少女漫画的编辑,都大言不惭的说,漫画是一种消耗品。所以,他们的工作与其说是培育漫画家,还不如说是不断在发掘一个又一个的新人。动画的世界也是如此。在这种环境下,你若打算把自己想做的东西投射在作品中,本身必须具备相当稳固的基础。
    在我看来,这所谓的基础,其实是一个信念:对那些还在生命中茫茫徘徊、不知何去何从的人们,你要送出一个信息,叫他们“打起精神走下去”。
    现实是很难鼓舞人心的。在滔滔洪流中,大多数的人都是在黑云笼罩下从事工作。前几天我和工作室的同仁们到九州鹿儿岛县的屋久岛去玩了一个星期左右,回来时大伙儿都变得恍恍惚惚,因为没想过竟然有这样宽心悠闲的好地方..... 过了几天,我们聊起有  什么方法可以住在那里生活时,有人说到:“只要快递服务有到,应该就过得下去吧。”(笑)

   我很喜欢交通工具,也希望继续画下去,但我并不想为了激起别人对力量的向往而画。
    我不希望自己延续了幼儿期对力量的向往,长大后变成一个机械狂,并自动地走上增强军备论者的路线。
    我希望漫画电影里所出现的机械,能籍着在地面奔驰、在水里潜行,或在广阔天空中飞翔,帮助人们从束缚中解放。
    让观众的视野随着画面中的空间移动,在其中蕴生出解放感,用高空中的风、云,和眼下无尽的美丽大地,向大家传达由衷的问候;希望有一天,我能真正画出那样精彩的画面和感觉。   
  
  
风中的娜乌西卡
    娜乌西卡是希腊史诗《奥德赛》中出现的派阿基亚公主的名字。我是在巴奈德.艾维斯林的《希腊神话小事典》这本书上知道她的,随即完全迷上了这个角色。后来,我看了改编成小说的荷马的《奥德塞》,却让我觉得很失望,故事中的她并不像艾维斯林的那本小事典中那么耀眼。但,在我心里的娜乌西卡,其实是艾维斯林那本书里花了三页半的篇幅来描写的那位少女。在他的这本小事典里,即使是像宙斯和阿基里斯这样重要的人物,也只不过花了一页来描写。
    娜乌西卡——聪慧而充满梦想的美丽少女。对她而言,求婚人的追求和世俗所谓的幸福,都比不上她对七弦琴和歌曲的喜爱,她是位能够徜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的女孩。她看到浑身是血、漂流到海岸的奥德修斯,一点也不害怕,将他救了回来,亲手照料他的伤势。仅仅经由奥德修斯即兴唱出的歌曲,她就了解了他的内心。娜乌西卡的双亲非常担心她爱上了奥德修斯,所以急着催奥德修斯上船,送他出航了。传说一直站在岸边目送奥得修斯的船消失的娜乌西卡后来终生未嫁,从一个宫廷旅行到另一个宫廷,不断咏唱着奥德修斯和他的航海故事,成为第一个女性游吟诗人。
   艾维斯林在最后这样写着:“这位少女,在伟大的航海家奥德修斯风雨飘摇的心中,占着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娜乌西卡的故事,还令我想起了日本的一位少女,应该是在《堤中纳言物语》这本书里没错吧?讲的是一个贵族的公主,被称做“爱虫的公主”,这位少女一直到童年时期已经结束,依然奔跑在原野上,为了毛虫化为蝴蝶而感动不已,社会上都把她视为怪人。与她同龄的女孩每个人都剃眉毛,并且在成年仪式时以铁浆染牙,但这位公主却是白齿黑眉。如果是现在,这位公主大概就不会被看成怪人了吧。有自己的特殊风格,又有喜好自然的个性和兴趣,在今日的社会中是很有一展才华的可能性的。但是,在《源氏物语》、《枕草子》的那种时代,爱昆虫、连眉毛也不剃的贵族女儿是绝不会被容于社会的,在我心里天真的一面,常常会忍不住一直替这位公主担心她往后的命运。不屈从于社会的束缚,任凭自己的感性而奔驰于山野,随着草木流云而感动的公主后来到底怎样了呢?如果是今日一定会有人能够了解她并喜爱她的,但在充满教条与规范禁忌的平安时代,等待着她的未来,又是怎样的命运呢......
   很可惜的是,这位“爱虫的公主”并不像娜乌西卡一样遇到了奥德修斯,也没有唱出她要唱的歌,更没有逃离束缚而选择流浪的生活。但,如果她真的遇到一位伟大的航海家,她一定也能够从那位浑身血污的不祥男子身上看出别人所看不出的某种光芒吧!
   在我的内心中,曾几何时,娜乌西卡与爱虫的公主已变成同一个人了。因为《animage》杂志的朋友们相邀的这个机缘,使我虽有不安,却还是决定试着来画出我自己想表达的娜乌西卡。从前我不画漫画,是觉得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分,现在却决定再来挑战看看自己的这个心结。我这次很希望能够借着自己笔下的努力,真的能够将解放与和平的日子带到这位少女的生命中。

(德间书屋的《Animage》杂志从1982年2月号起开始连载宫崎骏的漫画《风之谷》)

   男性在某个时期——特别是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这个时期,拥有某种倾向的男子们会将“少女”视为神圣的象徵。我无意在此分析其中的原因。不论好坏与否,这样的族群每年都在增生确是不争的事实。他们或者突然肯定自己拥有恋童的特质,也或许在游戏中排遣这种念头,他们潜藏着不可测的情愫。于是这些人开始在心里豢养起少女的形象。少女是他的一部分,也是他的心灵投射,是一个愿意无限包容自己的异性,而且不像母亲那样用子宫来吞噬自己。为了那个形象,他能发挥不寻常的动力和力量.....。有人说那是理想的女性,其实是不对的。理想是千万人共崇的,但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少女只是一个专为他个人而存在的异性罢了。
   想要自立的女性们痛恨这些少女形象。她们感觉到的是男人们一厢情愿地将她们放进那既有框框的单向暴力。她们大声疾呼:真正的我们不是那样的,我们也是脚踏实地、披荆斩棘地生存着。装可爱一词,反映出她们对男性中所谓教养的愤怒,以及她们无法忽视男人的女性观的一种自虐表现。
    在《街》与《礼物》(早稻田大学动画同好会独立制作的两部动画短片)中出现的少女,想来都是创作者心目中的某一个少女吧?在人性殆失的城市或战场上,在无依的人群中,只有少女仍然保有对真善美的共鸣,仍然寻求着真心的交流。乍看之下,作品仿佛有文明批判的意味,但作者的本意真的是批判吗?难道他不是在为自己的晚熟打下休止符,把自己即将被迫投入的大环境投射在片中的城市,表现出那种无可名状的不具名、庞大、粗暴和无可挽回的都市特徵吗?那城里有青年的不安与憧憬,也有无机的未来,青年对它一无所知,也毫无体验,就好像一张划了线的白纸。相对的,少女象徵着创作者自己对童年时代的依恋与不舍。他追思着往昔——无知和接受庇护是童年的专利,却是成长后被迫失去的权利,他从繁琐的生活中投射出对自由的乡愁。
   少女所表现的不是外在的行为,而是他内在蕴育的自我。
   我没有资格对此谈论好坏,因为我也拥有同样的特质。就算面对着现实生活中的女性,恐怕我看见的仍然只是自我的投影,而无关乎她们的本质吧.....我因此不想将《街》与《礼物》当成分析与批判的对象。
    自我世界自有其神圣庄严的憧憬和思慕,分析或用否定去压抑它能得到什么呢?不过,作品的创作过程又是另一回事。我曾想,要是让《街》中的少女为了找回小狗而与机器螃蟹奋战,电影会变成什么样呢?如果她丢面包是为了让螃蟹肚里的小狗吃,那个举动又会引发什么呢?可不可以让《礼物》中的少女在人龙中寻觅,找到那个送绘本来给自己的无名氏——?
   也许会成为大作,也许会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作品,也许少女将不再是纯然的少女,但既是创作,那又何妨?

    唯一记得的是,我当时的心里非常的焦虑。对于当时的社会现况等等。大概是80年代前后的事吧。环境问题固然令人心急,但问题并非仅止于此。虽然人类该何去何从也令我相当在意,但最大的问题则是日本的现况(当时日本的泡沫经济正处在最高峰)。还有,最令人生气的恐怕是自己当时的状况吧。

    那时,我在家里呆了半年——我失业了。在开始《风之谷》后,我画了《舒奈的旅行》。但是继续这种状况是无法让人忍受的--我想回去工作。正好那个时候,机会来了,德间书店要我去做电影:《风之谷的娜乌西卡》。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工作,因此我决定必须做它。但是我不认为我能成功地完成,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到这部漫画能被制作成为电影。真是太困难了。我的意思是把它制作成为电影。(笑)真是痛苦。整个制作期间,我想我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到电影完成的时候,我真的发疯了。

    每当电影试映结束那一刻,坐在“审判席”上的我,总觉得眼前的地板消失了。脚踩地板往前走的感觉也不见了。《风之谷》的时候更是惨痛!我问工作人员“怎么样”,得到的回答竟然是“看不懂”,我顿时感到十分泄气,甚至连怎么开车回家,全都记不得了。

   如今回想起来,我拍摄《风之谷》的最大动机,其实是因为一件事。水俣湾因为水银污染而成了一片死海。亦即对人类而言它是一个鱼虾绝迹的死海,已经失去渔业价值。结果,经过数年之后,竟然有前所未见的大量鱼群聚集到水俣湾里来,岩石上还吸附了成群的野生牡蛎。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今人震撼的景象。原来,人类之外的生物,竟是如此坚韧。

动画《风之谷》记者发表用资料
  “现代管理型社会的箝制令人窒息,而且,还阻扰了年轻人的自立之道,对于当今因为过度保护而精神脆弱的年轻人来说,电影可以解放他们的心灵”——近几年来,我以此诉求来构思电影企画,却不能尽如人意,这一点也成了我开始在月刊《Animage》上发表漫画的动机。
   《风之谷》描述的是在人类与地球的黄昏时期,一个有远见的少女被卷进人类纷争的故事。然而这个作品并不在于描写战争。我将作品的重心放在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关联性上:在大自然的环绕下,人类与自然之间的依存关系。
    黄昏时期,是否还看得见希望呢?如果作品企图找寻希望,那么需要从什么样的角度切入呢?关于这个问题,我决定在往后的连载中渐次揭晓。
    原作漫画并不是以制作成动画为前提而画的,因此当我们要将它做成动画时,着实令我烦恼了一阵子。但思及前述的理念或许能在影片中融汇发扬,我才鼓起了勇气着手尝试。

(1984年3月11日宫崎骏担任分镜.脚本.监督的电影《风之谷》以东映发行的方式公开放映)

    娜乌西卡苏醒的最后那一幕,到现在我还是很在意,总觉得还没有结束。其实,我很想挡在娜乌西卡的前面去阻止王虫的。可是,我又不能那么做。所以,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娜乌西卡死了。虽然这是情非得已的事,但是当娜乌西卡被王虫高高举起,在朝阳的光芒下被染成金色,那个画面就像是一幅宗教绘画!(笑)
    我并没有打算要将娜乌西卡塑造成圣女贞德,我一直想要排除宗教色彩,但是到最后关头却仍然让它变成了一幅宗教绘画。其实我是很犹豫的。我原本最有能力用实际的形貌来描绘的,事实上就是宗教部分的内容。
    我喜欢万物有灵论。有人说小石头和风都有灵性,这种说法我可以接受。可是,我并不想将之当成宗教来加以讴歌。所以娜乌西卡并不是圣女贞德。她并不是为了风之谷的人才那么做的,而是为了她自己。生或死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如果不能帮助小王虫回到族群中,她心里将会有个永远无法填补的缺口,她就是那样的人。
    她是个奇怪的少女。把虫的生命看得跟人类的生命一样重要。所以,无法救拉斯堤尔一命的她,才会想要帮助小王虫.....因为,对娜乌西卡来说拥抱小王虫和拥抱拉斯堤尔都是一样的。世界上虽然有许多人自称为生态保育者或大自然爱好者,但是不晓得为什么,他们往往都会变成讨厌人类的离群索居分子。因为他们只会一味地站在否定人类社会的那一边。我爱大自然,更喜欢描述人类世界中的魅力人物。娜乌西卡很有可能一头栽进虫虫的世界,但是在最后一刻她停下了脚步,虽然回归现实可能要面临生死的抉择,但是,这个抉择一定会为日后开启一个新局面。不过,对于无法理解其中道理的人来说,当然会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记者:假如能透过深入探究而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好了}我本身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生存下去的活力。霍尔斯之所以能够从迷路的森林中脱困——就是因为他本身拥有那股活力,一种想要肯定人生的热切渴望。难道不是这样吗?至于他后来为何变了,完全是因为他自己想改变,不是吗?
    {腐海的描写}   对人类有害的就是害鸟,对人类有益的就是益鸟,这种说法很奇怪。所谓的风景,是会随观者的感情而有所改变。所以说,丰饶的自然同时也可能是凶残的自然。如此一来,人类面对自然才会懂得谦虚,同时也才懂得丰饶富庶。
    {制作过程中}我经常大声骂人(笑)。TOP CRAFT(制作《风之谷》的工作室)方面就有个迷信的说法,他们说宫崎骏是个专挑麻烦苦差事给下属做的可怕人类(笑)。所以我将计就计,充分利用这个迷信传说(大笑)。像中村光毅先生等人,就被我操得有家归不得又没得睡觉。只见他拿着笔坐在办公桌前睡着了。而且,他不停地修改到最后,连一个厌恶的神情都不敢表现出来。
    (制作人)阿朴帮了我很大的忙。只要有他在我身边,我就会感到轻松放心。因为,无论是作品的问题点或是任何事情,他都能够全部了解。不过,在问题点方面,经常要唇枪舌战一番就是了!(笑)
    {回忆场面所搭配的少女歌声}事实上,是我主动去找阿朴商量的,我认为王虫一直在等待像娜乌西卡那样的少女出现,所以我想要做一首歌曲来衬托。
    (电影)它促使我掌握住娜乌西卡这个角色的特质,从而描绘出比以前更加开朗的娜乌西卡。因为,我对目前为止所设定的角色都能够有所把握,唯独娜乌西卡让我有所疑惑,不敢确定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物。她接下来会流落到土鬼之国,深入僧院的内部,而且神圣皇帝也会出现。然后再到多鲁美奇亚,卷入濒临灭亡的古老大国的权力斗争之中,在历经九死一生之后,她将会回到风之谷...问题是,她真的回得来吗?!(笑)因为,我个人其实对克罗多瓦有偏好,而且认定库夏娜是一开始就在人类世界徘徊的娜乌西卡。虽然这样的故事情节有点老套(大笑)
   {记者:娜乌西卡真是个很有魅力的少女}她的胸部很大吧!那不是为了让心爱的男人抱个满怀。我认为那样的胸部才能给予城里即将死亡的老爷爷和老婆婆一个温暖的拥抱。{记者(震撼!)}因为我觉得,给临终之人一个紧紧的拥抱,他们才会放心的闭上双眼。

[宫崎骏的母亲在动画《风之谷》筹备期间,于1983年7月去世。]

(1984年4月宫崎骏在衫并区成立个人事务所“二马力”。同时开始制作由高畑勲任监督,以福冈县柳川市为舞台的记录片。《柳川堀割物语》最后于1987年4月公开放映)

日本人最幸福的时代——绳文时代
   一般认为,日本的农耕生活肇始于弥生时代的种稻。可是藤森荣一却推翻了这个“常识”。因为绳文时代并不像长久以来被描述的那样,只是个饥饿野蛮人四处徘徊游走的时代。从绳文中期的出土遗迹可以看出,当时所使用的土器等等已经非常精良,农耕用的挖掘棒也已经发明。而且气候温暖,中尾佐助用橡树林文化来形容——在天然资源橡树林的庇荫下,兽类和虫鱼花草树木的种类都相当丰富多样。
    接下来虽然是我自己的想象,但我总觉得在日本的历史当中,生活过得最安定平稳的,应该是绳文时代。不然,去挖挖奈良时期留下来的平民房舍,里面肯定什么也没有。不管怎么看,还是以绳文中期的遗迹最为丰富。
    当然,他们或许有人会死于森林大火,甚至打猎受伤或苦于病痛。但是,当时既没有政府也没有国家,在出土的众多石器当中也看不到武器的踪影,可见当时一定没有战争。而像可怕不祥的大型木乃伊、套在他人手上制造疼痛的手环等等——也就是类似恐怖巫术之类的宗教,当时也都不存在。万物有灵是他们最朴实的信仰。我想,和前后的时代相较,此时代必定非常祥和,人们的个性必定善良温厚。
    中尾佐助的著作《栽培植物与农耕的起源》不仅是首度使用照叶树林(常绿阔叶林)这个用语的书,它同时也印证了藤森荣一的绳文中期即有农耕的主张。
    我才刚制作完《风之谷》,目前虽然处于工作告一段落的充电期,但同时也在思考接下来的内容——在看过藤森和中尾的书之后,我才明了除了这个干净卫生又漂亮、有歌舞伎和能剧可欣赏的日本外,其实还有另一个迥然不同的日本存在。我在想,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看日本的话,说不定......
  

与《生态理想国》作者卡兰巴赫的对谈
    对于环保人士这个名词,我可能多少会有误解之处,但是,我总认为所谓的环保人士,是亟欲回归自然的一群人,他们放弃了都市生活,舍弃所有现代文明所构筑的舒适设备,进而与自然和谐共存,他们犹如身体力行的修行者。那是我做不到的,同时也无法勉强自己的小孩去做(笑)。
  不过,对于现代文明所构筑的各项便利设备,如果只是针对缺失加以改良,然后便将其保留的话,难道就真的能够使人类永续生存了吗?我觉得这种说法好像不对。
    我想,您在美国之所以会想到《生态理想国》的境界,而我在日本之所以对许多事情感触良深,原因都出在人类的物质文明已经到达顶点——虽然还有可能持续发展下去——但是,我们都知道它至少已达饱和状态。不过,并非世界各地都处于相同的状态,不是吗?比如说,在环境问题方面,我想日本今后将会继续进行各种小修正才对。可是,对我们的邻国——南韩、北韩和中国而言,却是今后才要开始面对的课题。他们才刚要步入我们的后尘而已。
  虽然我们可以轻易想见他们将会面临怎样的结果,但却不可能去说服他们停止破坏自然的举动。人类社会长久以来的愿望,不就是消除饥饿、疾病和贫穷吗?既然我们已经朝着这个理想一路走来,如今就算知道他们今后将因而污染河川、铲平大地、砍伐树木,也只能在心中感到惋惜,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无可避免的憾事发生。
  亚洲与非洲原本都有一套与自然界和平共存的方法。日本更可说是其中之最。可是,西欧的近代文明却使它们丧失了这些方法。虽说顺势而行的日本人也有不对之处,但是,唯有顺应潮流才能求生,这毕竟已是当今世界的政治局势。所以,我认为这不是仿效与否的单纯问题,而是要找出一套不同的哲学,否则,人类将会不断地犯下相同的错误。
    日本的绳文时代,成人的平均寿命是三十岁。在当时,人们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如今,成人的平均寿命已经超过七十岁了。释迦牟尼佛也说过,饥饿、生病、年老、死亡,是人类无可避免的四大痛苦,而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痛苦,正是人类烦恼的根源。现在我们的社会,正在向这四大痛苦挑战。希望能够消除饥饿,同时也希望可以战胜年老,尤其是在您的国家(美国),很多人都在减肥、慢跑。而在减少病痛方面也可说是所费不赀。尽管病人已经全身插满管子,仍然继续砸大钱想要延长他的寿命,并且认为这种做法才是善的。由此可知,人类心灵层面的问题根本没有得到解决,也就是说,我们还达不到“不要回避人生的最后课题,而尽可能接受自然死亡”的境界。
  那么,该如何来掌握这四个问题呢?古人曾经试图利用宗教的力量来抚慰人心,后人则欲藉由科技等文明产物来找出治疗之道,而这项意图,正是今日我们在精神方面遭遇到的最大问题。
   人类在消灭了霍乱、肺结核之后,现在又想要将癌症彻底消灭。假如人类真心想要与自然界和平共存,就应该体悟到“既然自然界有固定的循环周期,人类也应该要接受寿命有限”的道理。
    想要长命百岁,既不要贫穷、又希望得到温饱的结果,就变成了今日的情况。这并不是因为人类的做法有误,而是因为在文明的本质当中,潜藏着导致这种事态发生的原因。
    我们在发挥本能的同时便组织起社会,并进一步分工合作,制作东西并加以贩售,求好心切追求进步,结果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我们现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在于,人口持续不断地增加,而且又大量消耗各种能源,以致自然界的平衡系数(Entropy)持续扩大,导致环境加速恶化,有如癌细胞啃噬人体一般,正侵犯着生养人类的母体。
  假如我们人类想要对付这些癌细胞的话,比方说,我们可以把目前所消费的各种物质减半。假如让日本的半数人口回归贫穷,一旦真的可以付诸实行,那么日本的国土必定能够回复生机。接下来,就是大家不要想活到七十岁,一律活到五十岁就得死。说得白一点就是,大家必须要有将病痛视为命运的安排,并欣然接受。
  虽然我本身是个没用的人,只要发点烧就会紧张得赶快吃药(笑),实在没资格说什么大话,但是,一旦深究这个问题,仍不免会感到困惑,不懂人类为什么非得保持健康,硬要活到八十岁不可?也不明白人类为何要阻止死亡。
    接下来要谈谈我个人的看法,其实,我并不喜欢科技产物。我虽然迫于无奈而买了一部日本最省油的轿车(雪铁龙2CV)来代步,但却过着与用完就丢的现代生活完全相反的生活。尽管家里破旧不堪,我们夫妻却都不想改建(笑);我在工作室虽然会开冷气,但在家里绝对不开。而且,我从好久之前就舍弃洗衣粉,改用天然肥皂丝了。我这样做,可不是为了要让自己长生不老哦!我也不想为了长生不老而采用减盐疗法或是慢跑健身。我只想顺其自然地生活,死期一到便从容就死。总之,我之所以珍惜自然,并非为了人类着想,而是因为不想破坏自然。与其说我是基于心中的宗教信仰,倒不如说是一种万物皆有灵的想法使然。其实,娜乌西卡的行为也是受到万物有灵论所支配。

    我其实是个不怎么用功的人。也不看电影……连动画也不看。写实电影也不看。假如要找寻工作上的刺激,看书还比较有用。况且,一本真正的好书,只要多看几遍,书中的景象自然会浮现眼前。我喜欢娥苏拉·勒瑰恩所写的《地海传奇》,因为,她所营造的世界非常完整扎实,纵使没有深刻高明的描写,我还是看到其中的风光。只要我喜欢的情景,我就看它十几遍,一旦腻了,就再找其他有趣的部分来看(笑)。飞机方面的书籍也是一样。我会从战斗机看起,等到看腻了。就换侦察机,然后再慢慢把目光移向那些比较不显眼的机种(笑)。我太太很受不了我,因为,结婚十几年来,有一本书我是上床必看。那是一本收录了各式小国军机的书,虽然它已经破破烂烂了。

   昨天我太太突然打电话到工作室来,说有好多好多的飞蚁从庭院里那棵枯死的圆木跑出来,眼看就要展翅飞走了。她问我要不要把圆木烧掉。我说千万不要烧掉。我太太却说,如果让它们飞到附近或家里的话,恐怕会把木造地基啃得乱七八糟。而我虽然交代她说,家里就算被啃坏掉也无所谓,可是我回到家,我太太却说:“已把它给烧掉了”(笑)......我们夫妻总是意见不合。比如说,盆栽里有毛毛虫前来光临,叶子于是被啃得乱七八糟。我们便会为了是该保护盆栽,还是该保护毛毛虫而争论不休。......在我家,通常由我太太扮演盖世太保的角色,然后争论便嘎然而止了(笑)。

    虽然我净说些悲观的论调,但我其实是个纵使明白地球即将毁灭也会活得开朗又快活的人(笑)。因为,我心里虽然知道大家都会死,但毕竟现在大家都还活得好好的(笑)。所谓个体的人生就是,尽管知道人类即将灭亡,却仍然能在灭亡以前有无数的感动。

《天空之城》企划原案
    若说《风之谷》是一部以高年龄层观众为诉求对象的作品,那么《天空之城》的主要观众群便是小学生了。
   《风之谷》要展现的风格,是清新凛冽而鲜明的剧情;《天空之城》则是活泼的、有血有肉的经典动作剧。
    这部作品首要的目标是取悦年幼的观众们,让他们开怀。笑与泪、真情洋溢和坦诚的心,这些已不为现代人歌颂的情操,其实才是观众们最渴望得到的心灵交流。也许他们自己并未注意到,但剧中少年对其他人的奉献、友情和坚持信念、勇往直前、实现理想的精神,正是能感动现代观众的共通语言。
    曾经在《格列佛游记》第三部里出现过的天空中的浮岛拉普达。它能在天空中任意移动,是君临地面各国的拉普达帝国的一部分。帝国灭亡之后,它便成了空中孤岛。在那空荡荡的壮丽宫殿里,隐藏着无数夺自地上各国的金银财宝。   ......
   少年与少女在困境中相识,心灵相通,互相扶持以克服难关。他们终于走进了天空之城的宫殿,那里面藏了什么宝物呢....?以少年少女的爱与友情为经,飞行石的秘密与空中宫殿之旅为纬,交织出一段波澜壮阔的故事。
   这是一个仍旧以开发机械为乐的时代,人们尚未认定科学必将带来不幸。故事里,人类还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也相信自己能开拓光明的前程。
   和平而丰饶的土地上,农夫们为收获而喜悦,工匠们以技术自豪,商人们则珍惜每一样货品。乡村与城市之间无所争执,彼此保持着稳定的均衡。人人肩负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虽然贫穷,但人们并未失去互助之心;偶有丰收,也有凶作之时。在善良的人群里,恶人也走着恶人应走的路。
    影像驱动你我的想像力,创造出一个虚构世界特有的存在感。   
                                               
(1986年8月2日宫崎骏担任监督.脚本.分镜的电影《天空之城》以东映发行的方式公开放映)

   当初因为担任制作人的高畑先生说:“假如要以产业革命时期为背景就应该去英国看一下比较好。”所以我们就兴奋地前往位于伦敦南方一个名叫苏塞克斯的小镇勘景,那里的海岸开满了苹果花,还有威尔斯的煤矿区。
    我不清楚当地的煤矿是否采露天开采的方式,只是觉得假如在溪谷之间画出许多小凹洞,感觉应该比较有趣。在回国之后,我就把画拿给押井守先生看,结果他竟然说:“咦,原来有这样的地方啊。”所以我就想,这个绝对可以唬人(笑)。
    我在去旅行的前一年,当地的矿工曾经发起大规模的罢工,但最后还是失败了。所以,当地的矿工住宅大多空荡荡的,旅馆也是。这才惊觉到,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劳工阶级存在。
    在日本,无论是团结的劳工或是地区性的矿工住宅都已经不复存在。可是,在威尔斯地方却依旧看得到。听说罢工运动失败的原因是层出不穷的内讧。不过当我看到那些撤退劳工的照片时,仍可感受到他们那份虽败犹荣的团结心情。
    我把这个故事里的矿工们塑造成举行罢工,且和军队抗争的群众。因为所谓的军队,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尊敬之处。
   {帕兹为什么会来到那个溪谷呢?}那是人生的各种际遇(笑)除非真要我提出个解答我才会认真去考虑。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小孩子独自拥有一间小屋并工作养活自己的事是不可能存在的。可是孩童自立更生却是古典儿童故事中的必要条件。一旦父母健在,大概就会没戏唱。
    我们必须要营造出那种气氛。所以,才会毅然决然的将故事设定在古典世界里。结果到最后,朵拉变成他的母亲,相继出现的老爷爷全变成了他的父亲(笑)。
    {腾空飞翔的场面}觉得飞机酷炫有型、喜欢飞行的画面,这些都是我个人的喜好问题。老实说,我并不是擅长坐飞机的人。前阵子,我曾试乘滑翔机,这才发现真正的飞行和纸上作业的飞行其实是不一样的(笑)。真的飞起来时,心里是七上八下而不见得是兴奋的。
    只要有云,我想任谁都会想飞上去瞧瞧的。可是,从云间射出的光芒所映照出的庄严风光,却仅止于地上一万公尺以内的范围。毕竟人类对天空所抱持的种种感觉,都与天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因此,与其去探索抽象的宇宙,我宁愿和女孩一起仰望星空,赞叹它的美丽。所以我把作品的舞台设定在这个范围以内,并加以充分发挥。
   {音乐}音乐方面我是完全没有去管。本来我还说这部电影是不放音乐的(笑)(wanqin123:......)但不放音乐又不行。所以才把这部分交给对音乐专精的高畑先生去处理。至于久石先生则和我合作过《风之谷》,所以凡音乐我都交给最令我放心的两人去处理。
   {将军出现的场面}我是想要表现出军队那种无人能与之抗衡的强大感觉。因为不管帕兹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就算朵拉她们合力也打不赢军队。因为不但没有与军队作对的海贼,她们也只有鼓翼机而已。再加上我本身很讨厌军队,所以便刻意将他们描绘成惹人厌恶的样子。
   {朵拉是个很棒的角色}是呀,当我做得很烦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象朵拉那样大喊:“振作一点!我讨厌动作慢吞吞的”。朵拉会对其他的乘务员和儿子们说:“如果是个男人,就应该拥有自己的船并且出去独立”不过,战利品会被她全数没收(笑)。当她一戴上老花眼镜,就会突然变成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婆婆。
    {《天空之城》的主题}也谈不上什么主题,反正就是少年邂逅少女之后,想要脱胎换骨变成男子汉的故事。我制作这部作品的目的并不是要为自己做辩解,而是认为单纯是很重要的元素。有个看过《天空之城》的小孩对我说:“真是痛快的故事啊。”于是我明白,这部电影真的是被观众所接受了。
    现在的我们就很清楚,彬彬有礼的男主角其实最能赢得女人的芳心。同时也是电影界永远热衷描写的主题。因为赢得女人心本身就是最佳礼仪的体现。只不过,想归想,我却变得不再那么醉心于描写女人了。尤其是那种让人砰然心动、心跳狂乱的的女人。大概是因为年纪真的太大了吧(笑)。

[宫崎骏的弟弟后来回忆说,他看到《天空之城》中的海盗婆婆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虽然长得完全不像,但是个性倒神似。]

   通俗作品的意义在于与它相会的那一瞬间。内容固然重要,但观众在看它时处于何种精神状态,却能决定那部作品的地位。通俗作品并没有永续的艺术价值。包括我自己在内,观众的领悟力总是不够完全,时而错过影片中的重要讯息,但我们是为了让自己从现实生活的不自由中解放而走进电影院的,是为了发泄郁结的感情,并透过寻求自我的肯定及憧憬,而找回面对现实的力量。我认为通俗作品正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就算影片中的多愁善感在片刻之后便受到嘲讽,它仍然是有意义的。
    所以,尽管通俗作品或有轻薄,但它必须有真情流露。观赏它的门槛又低又宽,想进去的人并不会受到阻拦。而其出口却能使人获得极高的净化效果。要在观众心里留下正面而美好的感觉,绝不可以用低劣的情感或扭曲的事理来取代。我一向不喜欢迪士尼的作品。我认为它的入口与出口门槛都是一样的低而宽,这完全是对观众的蔑视啊。
  

关于动机的丧失
   在福尔摩斯的故事里,华生医师曾经叫道:“你真是人类的救星!”假使世事都能用这种方式去想,该是多么轻松呀?只须断定爱的至高无上就好。那么,编故事该有多容易呢?拍一部正义永远站在自己这一边,所有的坏勾当都是别人、别的民族在做的动作片,又会是多么简单?
    人类会为崇高的理想而自我牺牲、奉献一切。而认定这种情操的存在,对我们的工作将大有帮助。可是另一方面,人类却个个一样的愚劣,信念的基础只是为了方便、省力,对世间大义与信念总是存疑,而自我牺牲背后也一定是经过一番盘算之后才下决定。能这样,也算是轻松了。毕竟,在这个社会,不怕找不到龌龊、丑恶的事......
    现在的动画生产者已经没法赋予主人翁自发性的动机了。在社会的管理制度下,人们将努力的空虚视为理所当然,而不去探究它的原因,也不试图解决它。甚至面对像“贫穷”这样的敌人,也拿不出明确的决断,弄不清自己究竟该和什么对手作战。
    就像其他类型的通俗文化一样,动画界里只剩下职业意识。是机器士兵所以战斗。是警察所以抓小偷,因为立志当歌手所以要打败对手,是体育选手所以要努力再努力。除此之外,就是成天关注裙子里的光景,要不就往长裤里头钻。
   这是当然的。就连最后不太需要用大脑的“企图征服世界的组织”,一周都会看到好几部类似的卡通,教人怎么不烦呢?“爱”这个字眼被《宇宙战舰》当成商品炒作成那个样子,不褪色才怪呢!讽刺的是,动画风潮的导火线正是由《宇宙战舰》所点燃,而它也是爱与正义的墓穴。
    应该说是动机的丧失.....。在日本,有许多的动画明明故事里的主人翁不能从价值观产生自发性的动机,作品却还继续下去,这是很恐怖的事。好比我是巨人队的球员,我却因为对方是中日、广岛或阪神的球员就特别仇视他们,谁都不想输球,所以都拼得很辛苦.....这是许多电视卡通机器人宇宙战争的公式。剧中人物总是周旋在分裂的阵营之间,令尚未走入社会的观众误以为那样的分裂就是现实社会的缩影,并对这样的社会感到厌烦。
    职业意识与专业意识似乎淹没在物竞天择之说里,成为一种毫无价值可言的说法。那么,在过度表现主义之下追求这二种意识会如何呢?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
    爱情是一场心理游戏。战斗则是厮杀的游戏。比赛则是赢得奖金游戏。日本的动画尽是游戏的影子,剧中人物的生死也变得像游戏一样,反倒是生产者走上了神格化之路。所以电玩当然会取代动画的风潮。玩家们在游戏里拥有更多的参与感,满足程度自然也大大不同。
    动画工作者描绘的若是连自己也不相信的事,很快就会露出马脚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把生气、活力看得很重要。1960年代的《现代之子》(电影名,也是该世代的代名词)曾经甚嚣尘上,如今那一代的人也都有了下一代,看他们仍身陷婴儿潮世代的困惑中,便知时代、流行的产物,终究是跨不出时代与流行的。如今,只不过就是“现代之子”为“新人类”所取代,“活力”为“开朗”所取代罢了。
    就算动画工作者可以不为作品添上动机,孩子们一样天天长大。只是他们要面临的战场却不会缩小。尽管现在的小孩不会像从前那样籍由梦想自己是正义的英雄来勉励自己,但他们还是希望受到鼓舞,希望有人来教他们感受世界的美好之处。否则,为什么孩子们会那样搞破坏或自我破坏呢?
    丧失动机是我们眼前的问题。缺乏信念、丧志或虚无主义,其实都是时代的产物。创作者如果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仅凭感性发挥,创作也就没有方向了。同样的,只靠专业意识去制作动画,也是使动画腐败的元凶。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观众的心愿应该没有太大的改变。我认为,被认为土里土气的作品,其实反而隐含了他们的愿望。不管时代如何变迁,孩子们还是会追求邂逅一部作品的感动吧?就像我当年邂逅了《白蛇传》一样。         
  
      
我看《种树的男人》
   这是一部令我眼前一亮的作品。不光是因为我本身从事动画业,就算我干的不是这一行,它在我看来依旧非常出色。我认为这是一部力道十足且相当成熟的作品。费德利克.贝克本身的深度和他的创作动机、思想等等,融合得恰到好处。更令我感动的是,在这个人人为未来惶恐不安的年代里,还能看到像书中人物这样的人,更是一种激励。
   片中的这位普罗旺斯爷爷仿佛是一位隐居乡间的哲人,充满了成熟的睿智,让我们不由得产生强烈的憧憬。作者能用自己的表现方式使创作动机成形,这一点令我深深佩服。
   以前,我曾有过在普罗旺斯开车的经验。那里大多是绿意盎然的平原,种了很多防风林。想来是因为季风很强的缘故。我本以为那片绿意是原生的,看了这部作品之后才明白,果然还是人为的植林。
   故事里的普罗旺斯爷爷似乎是个虚构的人物,是作者汇集了许多当地人说的故事之后,才塑造出这样的人物。类似的故事在世界各地都有,日本也常常见到,特别是江户时代。
   由于玉川上水被当作扑灭野火的用水,为此便在它的四周种满了树木。因为武藏野从前只是个荒凉的芒草地。八之丘山脚下的防风林,据说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而种的。
   相反的例子也很多。先人在开拓北海道时种下的防风林,到了近代却因为不利于机械化而被砍掉。结果,土壤渐渐地流失掉,于是人们又说要重新种回树林。
    说是自然保育,人为的成分依旧很高,我们并没有完全仰赖自然的力量去恢复旧观。其实时间可以帮我们很多忙,只不过站在人类的立场,任自然保留原貌和人为的作用都得同时进行就是了。
    日本人喜欢在神社四周维持自然林的风貌,称之为镇守之森;而为生活而种的树木则被当成一种景观。这种情况在江户时期以前还算稳定,但自从明治以后推行近代化,它们便逐渐遭到破坏。毁林,成为日本近代的历史之一。
    我想加拿大应该没有这段历史,不过贝克肯定是被原著小说中种树老人的行为所感动——让荒地一步步变成绿意盎然的土地,让那里充满生命的力量,让人们在那里生活。导演亟欲表现这部作品的心情,我很能体会。
   我们现在所用的赛璐珞动画很难描绘植物,光是小草迎风飘摇的景象就不容易做到生动活泼了。植物的美是在风中摇曳、在阳光下闪耀,且要在气候和光线的衬托下才显现得出来。我也曾想过自己会如何描绘它,但一想到我们的表现手法达不到那个境界便放弃了。没想到贝克勇于正面挑战这样的主题,成果又是这样可观,光是这一点就令我佩服不已。
   费德利克.贝克之所以能完成这样的作品,和他的世界观—即看这个世界的“眼神”—有很大的关系。
   当我们用这样的视线去看待事物时,就可以发现我们和观众的共通之处。那是一种来自深处且长期累积的人文观点。片中的普罗旺斯爷爷有一张哲学家的脸,而贝克选择这张脸的理由,我非常能了解。种下树苗,把它养大,长成森林之后,蜜蜂也会飞来,老爷爷仿佛望着远方,看到的是往后的梦想;贝克想描绘的就是这样的观点。
   我在报纸上某个小专栏读过一篇文章,讨论日本人和欧洲人的生死观,上面说日本人老了之后渴望与自然成为一体,欧洲人则希望与自然面对面。日本人所想的与自然化为一体 ,感觉上像是徜徉在绿色的怀抱中那样,可是住在戈壁沙漠里的人,应该也有他们与自然合而为一的方式。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日本人想要回归自然,我想每个民族应该都有这样的想法。大自然是生命的起源,是我们了解全世界的地点,它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当全球的自然景观正一步步地被破坏,人类反而越发思慕土生土长的大地、风景,和其中的一草一木。这份思慕之情正和普罗旺斯的种树男人相通,而这也正是这部电影要传达给观众的。

  这阵子,我常常幻想起“ 千年森”。
   我想拥有一块相当面积的森林,利用人类所知,让适合其风土的草木植物在那里复活。复活的时间以百年为单位,已灭绝的草木就种上新的,填不满的地方就造林。虽然很遗撼不可能养狼,但其他的虫、鸟、兽等都可以放养到里面,而且每一种都要有。为了让它保持最自然的生态平衡,人类不要做多余的干涉。所以要设立一支充满使命感的骑兵队,并赋予他们执法上的权限。
    只要有个五十年,这片森林就会是个特别公园,成为观察和散步的好去处。可以有几条供游客往来的小径和住宿设备,但要对浴厕和饮食做严格的限制,而且境内不可以有水泥、柏油,也没有名产店和酒。汽车要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下,骑兵们在境内也不可以开车。在千年之内,任何斧锯都不得进入这个地方,就算藤蔓缠死了树木、病虫害大量发生,或野兽受了伤,人类都不得插手。千年之后,法隆寺也许会腐朽,药师寺的东塔或许会倾颓,到时候这片森林里的无数桧木便可派上用场了。假使千年之后还有人类,酸雨问题能获得解决,这片森林一定会成为全球之宝。让我们在它的边界立下天然石碑,不要用机器雕刻,而是用石匠的手,用全球的文字纪念这一处人类的根源。那片森林将是我们重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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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2 01:16:14 |显示全部楼层
《龙猫》企划书
   中篇动画作品《龙猫》的企划宗旨,在于制作一部幸福又温暖人心的电影。一部让观众看完之后,可以怀着欢喜、轻松的心情返回家门的电影。让情侣会更加珍惜彼此、父母会深有所感地回想起童年时光、孩子们会因为想看龙猫而开始走进神社里探险或是尝试爬树。我想制作这样一部电影。
    早已遗忘的东西;未曾留意的东西;以为早就失去的东西。可是,我却相信那些东西现在一定还存在。
   什么是龙猫:从好久好久以前,在这个国家几乎都还没有人居住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栖息在这个国家的森林中了。而且听说寿命还长达千年以上。大型龙猫的身高可达二公尺以上。长相酷似被毛茸茸的细毛层层包裹的大型猫头鹰或是獾或是熊。这种也许可以称作妖怪的生物并不会对人类造成威胁,只是悠哉自在、随心所欲地过 自己的日子。它们就住在森林中的洞穴,照理说,人类是看不见它们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却被这部电影的主角——小梅和小月这对姐妹发现了。
    生性不爱喧嚣、从来不跟人类打交道的龙猫们,因为小月和小梅而破例敞开了胸怀。                                       
《龙猫》导演备忘录
  小月:从小沐浴在阳光下、精神抖擞、活力充沛的少女。开朗快活的表情、灵动的双眼准确捕捉着周遭的事物。个性坚定。在妈妈暂时缺席的家庭里,甚至还扮演了家庭主妇的角色。当然,她的内心也有阴郁的一面,不全然像外表所散发的那般乐天无忧,只不过,现在的她选择以积极进取的态度和灵敏的感受性来面对人生罢了。在艰难中寻找乐趣,堪称是这位少女独具的才能。
   她不爱假装淑女,最喜欢尽情欢笑和跑跳。即使和男生吵架也绝对不让步退缩。因此,大部分与她同年龄的少年对于她的无穷活力,应该都会感到招架不住吧。
   小月喜欢父亲。包括父亲的缺点在内,在她的心目中,父亲永远是世界第一。与其为写得肠枯思竭而猛抓头的父亲担心,她宁愿在一旁守护,而且相信父亲绝对可以克服难关。
   对小月而言,母亲的形象是耀眼的。也许是因为母亲住院太久(对小孩而言,一年是很漫长的),她无法像小梅那样,毫不犹豫地紧紧抱住母亲猛撒娇。可是,她还是很喜欢母亲为她梳理头发的感觉,母亲对她的感谢和安慰,更是支持她的最大力量。
   假如以后能像母亲这么漂亮就好了.....
   小月经常都要照顾小梅,但这并不表示她喜欢和妹妹形影不离的玩在一块。她常常得到处寻找一溜烟就不见踪影的妹妹,甚至出言责骂,虽然偶尔会觉得很烦,但仍可称得上是个好姐姐。
    小梅:虽然固执但却很开朗,和姐姐一样具有不胆怯和行事果断的优点,但可能因为比较怕生又不爱说话的缘故,似乎比姐姐更善于观察事物。
    至于她为何一点都不怕那些怪物,甚至在不知不觉间促使它们敞开胸怀,我想,一方面是因为她的世界尚未受到成人世界的规范,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她的孤单吧。虽然小月也同样在忍耐,但对一个年仅四岁的幼儿来说,母亲不在身边绝对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不过,小梅是个胆子奇大、不会气馁的快乐小孩。虽然她一天到晚跟在姐姐的屁股后面,老是模仿姐姐,但是,一旦发现有趣的事情便立即一头栽进去,完全不怕迷路也不知道时间,经常让姐姐为她焦急。
   小凯:住在隔壁的农家少年。是小月的同班同学,长得比小月矮小,头很大。因为口拙而不擅长和人吵架,不过倒是挺会画画的。打从第一次看到小月那张笑脸,便被她深深吸引住,不过,他本人显然还搞不清楚这种感情所代表的含意。虽然他每次遇到小月就会脱口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但内心其实是一片好意,是个秉性非常真诚善良的纯朴少年。

[“宫崎骏的头很大。每一顶帽子都必须是特大号才能装下他那颗头颅。”——高畑勲《爱的火花》]

(1988年4月16日宫崎骏担任原作.脚本.监督的电影《龙猫》与高畑勲监督的电影《萤火虫之墓》搭配放映)

某月某日
  我要配新的眼镜。开车外出用、生活看报用、桌上作业用、超近距离用,我总共需要四副眼镜,难道没有那种可以自动对焦的眼镜吗?在返家的途中,我买了山形孝夫所写的《沙漠的修道院》。其文字读来沉闷,使人安静。与宗教无缘的我虽然有许多地方都看不懂,但却能感受到干涸盐谷的暑热和静默。必须看仔细一点才行,我的心情变得格外严肃。
某月某日
   去取回眼镜。.....我看了山川菊荣所写的《我所居住的村庄》。书中的见解十分正确。 我想起了亡母当年不断述说的故乡山村生活。.....看完后有一种清新的感觉。可是却睡不着。我再度拿起《沙漠的修道院》,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
   我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这个明白与科普特基督教的修道士无关。而是攸关四月以来一直让我挂心的动画《萤火虫之墓》。
   在空袭中失去家园和母亲,后来死于饥饿和营养失调的四岁和十四岁的兄妹,他俩的灵魂为何无法与母亲的灵魂相逢呢?母亲与兄妹俩就那么各自前往不同的世界了么?既然是一心求生,然后饮恨而亡,那么,兄妹俩的灵魂理应是临死前的饥饿模样,不可能是毫发无伤的模样才对呀?
   如同科普特教的修道士们斩断世俗的羁绊,越过尼罗河而西行,他们兄妹俩也是在活着的状态下飘向另一个世界。他们所住的防空洞犹如沙漠里的僧窟,是他们生前所挑选的墓穴。或许有人会嫌哥哥无能,但其实他的意志非常坚定。只不过,他的意志不是用来保住生命,而是用来守护妹妹的纯洁无瑕。
   他俩的最大悲剧不在于失去生命。而是像科普特教的修道士那样,无法拥有灵魂可依归的天堂。或者说,他们的悲哀在于无法像母亲那样化成灰回归土壤。不过,他俩在踏上幸福旅途那一瞬间的模样,会永远停留在那里。对哥哥来说,妹妹应该是(圣母)玛莉亚吧。在那个两人紧紧相拥而告终的世界里,没有死亡的痛楚,只有相视微笑的脸庞。
   《萤火虫之墓》不是反战电影,也不是诉说生命可贵的电影。我觉得,它是一部描写无处可归的死亡的恐怖电影。

《龙猫》
   大家应该都有这样的回忆吧。不是到国外勘景,而是将自己在日本所看过的风景,如记得的景像、小时候见过的景色等等各种记忆片断整合拍成一部电影,我觉得能这样做是很幸福的。举例来说,其实冢森的樟树并没有那么高大,可是在我的视觉记忆中,真的有那么大的樟树。小时候看到一棵树,都会觉得:“好大啊,这棵树怎么这么高大”,相信大家都有过这样的经验吧?将那时候的感觉描绘出来,树就会变得高大无比。
   {搬家那一幕}在家里跑来跑去,打开房间的门,发现什么都没有,再把门关上,然后又打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叫着:“是厕所!”在观看她们跑来跑去的同时,我们自己也会越来越兴奋,然后忍不住笑出来——因为,小孩子的世界真的就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假如真有小孩子在眼前跑来跑去,应该会觉得很烦才对(笑)
   {新搬的家}像那种日式家屋与洋房相连的建筑还蛮多的。其实,那个家只盖到一半,并没有全部完成。庭院也一样,本来是想弄得像样一点的,但还来不及完成,整个家就荒废了.....因为,原本住在这里的病人已经去世了。基本上,我认为那个家是为了让病人疗养身体所盖的别墅。目的是要让结核病人可以专心养病。别墅的日照特别充足,也是基于这样的设定。
   {杂草}平时看到杂草时,顶多会想:“那里长出一堆营养不良的草”,并不会特地去欣赏。但是对我们来说,反而很怀念那样的杂草。即使是现在,如果看到雀枪草的话,我也会拔起一根,放进嘴里吹一下。二战结束后,不是有人把车前草当菜卖吗?听说当时的吃法是把它夹在黑面包里面。车前草确实是可以吃的。我也吃过繁缕草。杂草给人的感觉就是很自由,生命力很旺盛。也许我就是喜欢它这一点吧。
   新绿冒出头,能够只是看到这些就发出赞叹,真是一件美好的事。因为,人们会因为忙碌而对这些变化视而不见。对我来说,除了龙猫、猫公车、煤煤虫之外,其余出现的景物大都是我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风景绝对不是从书中看来的,而是封存在记忆深处的真实影像。从房子、土地、水面到一草一木都是。就这个层面来说,能制作这部动画真的让我感到很幸福(笑)。不过,在此有件事我想声明,它并不是因为怀念那个年代而诞生的作品。我希望小孩子在看了这部作品之后,会心血来潮地跑进草丛堆里,或是去捡拾橡果。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有小孩会这么做了,但我希望他们会因此鼓起勇气潜进神社里面玩耍,或是偷偷地窥视家里屋檐下面,兴奋地期待趣事发生,我希望能有这样的效果。
   {被植物所吸引}三十岁之后,(我)看到山毛榉枝头长出嫩芽,竟忍不住惊叹起它的美丽。从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对植物产生兴趣——觉得树木这种植物真是美。不过,我到国外即使看到再美的树,总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同。
    以美国来说,我曾到过旧金山郊外的水杉大森林,森林下面的土地很干燥。所生长的植物种类就很少。真的就是铺上一条布巾之后,马上就可以露营的感觉。换做是日本,保证你只要一躺下来,足节虫、鼠妇等各种昆虫绝对会跑出来骚扰。苍蝇和蚊子也会飞过来,牛虻也会跑过来。格林童话里有一篇故事,提到主角就睡在森林里的树洞内,我很难想像那个画面。因为,假如是在日本,昆虫肯定会爬满全身,而且什么种类都有。日本到处都有很多昆虫,再狭窄的地方也会长出树木和杂草——这就是我心目中的自然。所以,我当然无法想像在树洞里睡觉的画面。一旦体会到这点,心里就会想:“啊,我果然是日本人!”虽然日本历史中有很多我不喜欢的部分,但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在三十岁时,首次接触到中尾先生的作品。看过他的文章后,我觉得非常震撼。世界上吃蓬松软饭的民族很少。大概只有日本和云南、尼泊尔等地的人吧。而且,他们还喜欢吃纳豆。其实早在日本国、日本民族成立之前,那些民族文化就已经存在了,日本人原本就是属于那个文化圈(照叶树林文化)的人。所以到现在云南人还是很喜欢吃类似小米之类的食物,到不丹旅游时,不也觉得他们的饮食习惯跟日本人很像吗?我本来以为被源氏或丰臣秀吉所统治的锁国日本,拥有的只是一些不堪回首的历史,在得知它以前其实相当广大,甚至超越所谓国土与民族的界线,与世界接轨时,感觉真是痛快。《照叶树林文化》就是在描述这些观点的文章。
   也许后来日本人犯了很多错误,但那并不代表全部的历史,原来绳文时代充满奔放的土器,还有制作那些器物的人们,也都是被包含在日本历史里的,想到这里,心境就豁然开朗了。比起以前一提到历史,就想到战争中所发生的各种愚蠢行为,现在已经能以更自由、更宽广的态度来看待历史了。
    我以前有很强烈的封闭感。但是当我试着用那样的观点重新审视日本人时,也就等于重新再发现自我,重新体认自己所拥有的事物的价值,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无论是学校所教的历史,或是战后的民主主义,亦即反军国主义时期所提出、全盘否定日本的愚蠢言论,认为自己是无知的四等国民等等思想,都在影响着我们的心灵,也难怪我们会有严重的封闭感。但是,就在我将那些历史暂搁在一旁时,突然发现自己在照叶树林文化中得到解放了。那时我才明白自己为何喜欢樟树林胜过杂树林,为何在樟树林中散步能够沉静心灵。因为,樟树就是照叶树林的一种(笑)。
    发动战争的愚蠢日本人、攻击朝鲜的丰臣秀吉、最讨厌的《源氏物语》......当我知道自己可以远远跨越这些禁锢,将心底奔流的思绪与照叶树林相连系时,感觉很舒畅,真的是解脱了。从此以后,我变得更加珍惜植物,也更加明白风土问题对于人类的重要性。如果破坏了大自然,我们将会变成最后一代日本人。
   {鬼怪居住的世界}日本的森林或树林真的很昏暗。一走进去,便让人因为不晓得会从什么地方跑出怪东西而打起冷颤。总觉得住着什么怪东西。
    黑暗与光明是对立的,欧洲系列的童话思想都认为光明象徵正义,黑暗象徵邪恶。我不喜欢这样的论调。在娥苏拉.勒瑰恩的《地海传奇》中不是说黑暗才是最有力量的吗?
    对于日本人来说,神就存在于黑暗之中。也许有时候会从光芒中现身,但平常都是隐身于某处的森林深处或住在山里,如果到那个地方盖间“奉祀庙”的话,灵魂就会住进去。保留于冲绳地区,最接近原始风貌的神社,虽然也有所谓的祭拜神殿,但是拜的神体却是石头或树。那种地方一点也不明亮,昏暗寂静的空间里蝴蝶到处飞舞,弥漫着阴森森的气氛。我以前带儿子去过,结果我儿子吓得毛骨竦然,直叫着:“好怕、好可怕”。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存在着。对日本人来说,那种“害怕”的心情其实就是对森林的一种尊敬之情——也就是所谓的原始宗教、万物有灵论。自然是混沌不明的,因此里面一定是“暗藏玄机”。到处都有所谓的“禁忌森林”,就算是经常到山里工作的人,也会觉得那样的森林里似乎住着来自其他空间的生物。突然一股恐怖感油然而生,能够不到山里去就尽量别去。谁都有这样的感觉。这个世界并不是只为了人类才存在,所以有鬼怪之类的存在也是很自然的事。因此有时我会想,如果我是为了人类的能源开发着想才提倡要保存森林、维护大自然的话,是不是一种错误的想法......
    我从未在过年时节前往神社参拜,因为,我不认为神会存在于那样金碧辉煌的神社里,既然是日本人的神就应该住在深山幽谷里,不是吗(笑)?
    日本人似乎不会希望神明来解救自己的灵魂。虽然嘴里口口声声说死后要去哪里哪里,但其实心里不会马上想到西方极乐世界或是天国,反而认为在山林间或泥土里立地成佛,才是最好的结局。所以,我比较喜欢土葬。我母亲虽然是用火葬的方式,但我认为土葬比较好。因为这样一来,当土葬之处开出花朵的时候,我才可以想成是母亲变成了花朵。火葬只是将人烧成二氧化碳和一堆骨灰,实在是太可惜了。假如能把骨灰当成肥料,去滋养那些草木虫鱼的话,当然是比较好......
    {如果主角设定为一对兄弟}那样我就做不来了。因为,会跟我孩提时代的种种重叠在一起。所以我不想那样做。比如说我自己和母亲之间就没有小月她们那般的亲密。我小时候的自我意识较强,我母亲也一样,因此就算我去医院探病,也不可能和母亲抱在一起。
    {母亲为小月梳头}这段剧情取材自真实的故事,听担任制作的木原君说,是一位女性亲口告诉他的。她的母亲因为生病而无法为子女做任何事,只好坐在病床上一边听她说话一边不停地帮她梳头。她说,那个动作对她来说是一股强大的支持力量。毕竟,我们不能像美国人那样,用紧紧拥抱来表达感情。更何况小月已经四年级了,更不可能那样做。因此,我认为对小月来说,还是母亲为她梳头的这个仪式比较有意义。至于小梅,她可以靠在母亲的膝上,感受母亲的体温。因为她还小,可以得到母亲的拥抱。
    {小梅一直抱着玉米,想要送给妈妈}你不能体会那种心情吗?记得我在临海学校生平第一次看到海胆的时候,心里就想,我一定要把这么好玩的东西拿给生病的母亲看,然后就把海胆放到宿舍的地板下。如今想想,我母亲应该早就看过海胆了。当然,最后的结局是放在地板下的海胆发臭而让我大感失望,但是我想,对当时一心只想让母亲分享自己惊喜的我来说,应该压根儿都没想到母亲可能已经看过了吧。
    小梅以为只要把玉米送给妈妈,妈妈的身体就会好起来。假如真是这样,那么玉米对小梅而言,就是一个关键物。只要有了它,妈妈的病就可以不药而愈,因为老婆婆是这么说的。更何况,这根玉米可是妈妈最疼爱的小梅亲自摘下来的。只要把玉米送给妈妈,妈妈就可以回到她的身边了。
   {龙猫}我的确试画过龙猫去还伞的分镜脚本。可那样一来,又觉得龙猫似乎太懂得人情世故了。它应该不懂得东西借还的道理才对。而且应该也不会讨厌淋雨才对。况且雨水可以滋养植物。龙猫既然仿如那座森林的主人,就应该听得到那些植物所发出的欢声才对。所以说,那种生物绝对不可能讨厌雨水,尤其是梅雨季节的雨水。而既然认为它是那种用叶片遮头、听见从叶片上滑落的滴答雨声而感到“太棒了”的生物,就应该明白它不会因为别人借伞给它而心存感谢。龙猫会把伞当成是一种好玩的乐器,既然人家把乐器送给我,当然没有归还的必要。也因此,我认为那个场面只需要画出当作谢礼的橡果子就可以了。
    其实,猫公车以前也只是一只猫怪而已,因为觉得公车很好玩才把自己变成那样的。龙猫也从绳文时期的人类那里习得绳文土器的作法,而且还学江户时代男人之间玩的陀螺转圈游戏(笑)。龙猫已经活了三千年,对它来说那些都是前阵子才学的玩意儿。说不定,小凯的奶奶在小时候因为遭到父母责骂而边走边哭的时候,也曾经碰到龙猫。而龙猫搞不好把小梅看成是小时候的小凯奶奶了呢(笑)。
   {描绘孩子们的世界}光是龙猫真实存在这件事,就可以让小月和小梅获得解放。只是存在而已。就像“天空之城果然曾经存在”一样(笑)。只要相信有龙猫,小月和小梅就不会孤立无援。我认为这样就够了......在制作的过程当中,我比以前更清楚自己的根本所在,还有自己的喜好。同时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岁月、儿子们的童年岁月、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甥侄们的所作所为。因为这些回忆,使得我不再为离家独立的孩子们担心烦忧。
    举例来说,虽然当事人可能忘了,我家老二在读幼稚园的时候,曾经和我太太一起外出购物。那一天风很强,回来之后,我太太对我说:“这孩子说不定是个天才。”因为儿子说:“今天的空气泡泡打到我了”,这是小孩子的真实感觉。不只我儿子早忘了,恐怕连我太太也不记得了吧,而我心想原来小孩在那个时候会说出这种话。不是有一幕强风吹走小月手上木柴的画面吗?那就是因为我想起了那句话,才让空气泡泡去撞木柴。那样的东西竟然留在脑中这么久,真是不可思议。而集这些回忆之大成所制作的电影就是《龙猫》。至于母亲住院,放学回到家之后整个屋子空荡荡的那种孤寂感,则是我的亲身经验.....
    {十岁}一旦升上小学四年级,他们就会开始想,我才不要这样、我要成为某某人、如果有这个东西该有多好。那个时候,也开始会去喜欢某个人,所以我认为,十岁是人生另一个阶段的开始。或许有人会说,小月的所作所为哪像个十岁的女孩,这点我也颇有同感,不过,十岁的小孩的确会多方尝试。十岁就会做厨房里的事了。因为我当时就是这样。我会打扫、烧热水、还有煮菜.....
    {心中的大自然}虽然刮台风的时候会感到害怕,但是我觉得在内心深处,兴奋感所占的比例应该是比恐惧感多吧。也就是说,在那一刻,被人责骂或被人欺负都算不了什么了,大自然中所蕴藏的意义才是最深远的。
    其实,日本这个国家的风土、景观,不管是气候、温度、暴风雨、地震,还是台风,对日本人都有着相当深远的意义。
    假如把这些烦人的事都抛诸脑后、躲进有空调的房间里、一到乡下就嚷着“臭死了”、在厕所里摆上金木犀芳香剂,却在闻到真正的金木犀味道时说是“厕所的味道”,用这类方式来教育小孩绝对是大错特错。因为,人类绝对不能双脚离地,只有双脚踩在大地上才能成长。这就是这部作品想要表达的观念。  
    小凯的奶奶愿意帮助小月和小梅,其实是因为来自都市的她们竟然能够看见乡下的煤煤虫,所以喜欢上她们。因为,她知道她们没有城市小孩的习气,而是拥有纯净眼眸的天真小孩。这种小孩才察觉得到天空的蔚蓝、掉落地面的橡果子,以及道路两旁盛开的小花。
{记者:很多大人和小孩都是在看过《天空之城》之后,才懂得去欣赏天上的流云,从而沉醉于天际的壮丽美景;看了《龙猫》之后,在散步时才会去注意道路两旁的杂草野花和植物的嫩芽。}

[1947年,宫崎骏的母亲罹患结核病,在床上整整躺了九年,前几年一直都待在医院里面。]

    虽然听起来很蠢,不过我曾经计划作一部坦克里的猪的电影。
    有一头愚蠢的猪造了一辆像这个大厅那么大的坦克。它是一名军官,不过发生了一些令他讨厌的事情,于是他说:"我该退休了!"这头猪还没有结婚,不过他在军队里有一些侄儿,总共大概有30个。于是,叔叔和三十个侄儿乘上他们制造的坦克,不管他们叛乱的理由是什么,他们发了一个愚蠢的誓,他们笔直向前,决不回头,穿越国家,朝首都进军。
    在途中, 当通过一座小镇时, 他们发现了一个可爱的女孩,于是他们绑架她作为“第一件战争纪念品"。猪把她锁在这个房间里面,然后用纸啦什么作的花来争夺她。这个女孩有一个男朋友,他骑着摩托车追过来。他和坦克相差甚远,但是坦克最后还是被男孩和女孩破坏了。最开始,是这样的一部电影。我开始修改这个故事,那位男孩逐渐消失,最后变成猪赢得了这个女孩的芳心。
    这个企划作为原创动画被采纳了。但是我没法制作,因为那个时候我正要作天空之城。于是,我给某个年轻人讲“导演这个吧”,他答应了,但是从一开始,我们就发现我们之间意见完全相左。
    这头猪是这样一种人:他对被绑架为“第一件战争纪念品”的女孩说:"我爱你",并向她献上一朵纸花,当女孩说"不,我已经有心爱的人了"时,他会说:"好的,我会一直等到你回心转意"。但是年轻导演无法相信有这种人存在。他说:"我毫无怀疑他马上会占有她"。
    我坚持说:"不,如果他这么做,他的生活就毫无乐趣了。写一个某人一绑架女孩马上就占有她的故事毫无意义。反过来,如果有一头猪虽然绑架女孩,但是仍然十分重视她的心意。这才是为什么人们觉得这部电影值得花钱来看的原因。但是这个年轻导演说:"我无法理解这样一个坏人",便退出了。
    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故事这样发展。我不知道一头绑架女孩的猪是否会用坚韧不拔,君子风度的方式去赢得她的心。但是如果在十亿头猪里有一个这样做,而其他的家伙或许会用暴力。不管你是否认为这才是猪的本性,你觉得该让猪占有那个女孩来作一部真正的猪的电影呢,还是觉得即使只是十亿头猪才有一个,也要作这样一头猪的电影。这就是分歧所在。
    我不想要这样一个真正的坏人。他并不把人当人,完全失去了对其他人的同情,认为既然他已经有了100个女孩,有第101个或者110个也无所谓。我不想作一部描写一个这样的坏人的电影。于是,很多人说"你的坏人太好了"或"他们太好了."他们说"人类并非那样",特别是女孩说"女人并非那样"。(笑)
    (我被告知)"你没有塑造有深度的角色"或者"你忽视了人类的罪恶和愚蠢,只表现正面和好的方面。"比如,这在龙猫里面完全正确。我愿意如此,就像"我希望有这样的人,我希望有这样的邻居。"好的,我可以拍一部电影,它打动你的地方就在于有一个肮脏的老太婆抱怨诸如"不要动我的菜地"有两个贫穷的姊妹哭啊哭...喔,越来越像高田做的一部电影了。
四岁时的战争经历
    实际上,今天我想讲的是我童年的经历对我的影响。今年我快50了,我得尽量平静的讲这个故事,不过最近我不大愿意讲,因为它牵涉到我的父亲母亲。
     .......(前述内容).......
    当然,我和父母之间发生了争执。但是总的来说,我无法质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带上那个妇女。因为我并不清楚如果发生在今天,我会怎么做。如果我是我父亲或者我伯父,我不敢保证我会停车。换句话说,十亿头猪的大部分会占有那个女孩,我想我也属于那一边。如果有一个孩子说"请让她上车吧",我想某位父亲或者母亲会停车。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父母,我的孩子这么说,我会这么做的。有很多理由你不能这么做。如果停车,更多的人会涌过来,造成更多混乱。我非常理解,可是我仍然希望我能那么说。或者我希望我哥哥当时能那么说,当然,我的父母自己能停车就更好。
    实际上,这个卡车的故事对战争的本质毫无影响。就算我这样做,满足了我的良心,军需工业的问题又怎么说?比起遭受空袭,日本在中国,菲律宾,以及东南亚其他国家做的那些可怕的事情,我不得不得出日本全体国民都是罪犯这样的结论,当然问题并非如此简单。但这么多年后,我意识到我想做这样的动画:有个孩子在这个时候能说"停下车吧",不管在这种情况下人类根本就不会这么说(也不放弃)。
    至少,我发现自己无法以其他的方式作电影。我看过很多揭露人性阴暗面和愚蠢,让观众感觉自己受到控诉,心情压抑的回家,我认为这些电影有意义,而且我们需要不时的去看,但是我自己想做"我希望世界能象这样"的东西。于是有了熊猫小熊猫。于是有了龙猫,好的,我的电影大多如此。我认为自己别无选择,只能继续作这样的电影。
做与吃
    我曾经是一个从小就对不公平异常敏感的小孩。我想这是因为我是老二。我的第一个记忆就是哥哥拿了我的鸡蛋,我哭了,而且觉得世界上没有更可恨的事情了。对我来说,这是另外一个重要的主题。不仅是公平,而且是谁来做,谁来吃。
    我的意思是,甚至机动战士高达也是人制造的。当你用漫画电影创造了一个世界,不管多么有想象力,除非有人制作,否则没人能享用。我们试想人类在田野工作,农夫工作生产(庄稼),但是想深一层,是植物用阳光和光合作用在生产。因此,如果你问是谁使得生命能在地球上生存,实际上,是植物。我的意思是,包括矿物燃料,所有的事情都靠太阳,靠太阳和地上的植物。地球上没有其他的生产力了。如果还有的话,那就是核能和核燃料,但是我想大家都明白它会带来和曾经带来过什么。简单讲,你能使用,是因为有人制作了。对电来讲是如此。对电影也是如此。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在漫画电影中创造一个没有考虑这些的世界。
    在娜乌西卡的世界,甚至在天空之城的世界,有人在工作。有人在作面包。龙猫世界也是一样有人在工作。对鲁邦三世也一样。如果鲁邦认为做贼是世界上最酷的事情,他就是一个最低等的人。他能做贼是因为有诚实的人。因为有诚实的人和利用这些诚实人的人,他才能(从坏人那里)偷窃。我想他就是那种人。即即使不是明显讲谁作谁吃的电影,我认为我们也应该认识到这种联系。
    一头猪,尽管他把女孩拘禁在房间里,可是他给女孩献上纸花,从不冒犯。我认为我永远不该忘记这两件事,我必须在这样的基础上制作电影。

  “森林”在日本人的心里或者对我本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想不仅仅是大自然,而是祖先起源、生存起点的东西,这样一看似乎有点宗教的色彩了(笑)。从日本人开始尊崇自然界开始,人们的内心中就有了这样的意识了吧。草木和虫子也都和人类一样具有生命……龙猫也应该说是这种神秘自然力量的象征,虽然我没有要把自然界神圣化的企图(笑)。
   民间传说本身就是一个民族流传下来的宝藏,它经过几代人的传续,一直延续到今天,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题材,也有宽泛的观众基础。而我小时候就很喜欢听一些有点神秘色彩和恐怖色彩的故事,这对我今天的影响很大,一直也希望能把他们再次表述出来,这次虚构的是龙猫,以后或许会描写一些日本人很熟悉的鬼怪吧。
{当初怎么会想到做《龙猫》这样一部动画的呢?}
    其实真要说有什么很具体的原因也没有,只是想创造一种神秘和有趣的动物来完善人对童年的回忆吧。其实龙猫本身就是我们故事中虚构的东西,并特地为它配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体系,因为想让这个动物更加鲜明生动,更希望观众能在看了以后从心底相信这世界上有它们的存在。
    毕竟象我们这种成年人在描绘这个故事的时候都很开心和感动,因为童年的美好是怎么样都无法抹杀的。其实我们也希望借这样的一部动画唤回其他和我们一样的成人对小时候那种美好的回忆。
    我想这可能和人的成长有关系,我们总是一边抛弃某些东西一边成熟起来,这些东西却往往有着很宝贵的回忆。我希望自己能让他们发觉自己内心深处的美好东西,同时呼应起对整个生活的感知,那就是我的心愿了。

琦琦  今日少女们的愿望和心情
  原著《魔女宅急便》以温馨的语辞描写站在独立与依赖的夹缝中的今日少女们的愿望和心情,是一部相当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对昔日故事的主角来说,历尽千辛万苦所得到的经济上的独立就等同于精神上的独立。但在今日这个时代,所谓的贫困,不再仅止物质上的匮乏,反倒是用来形容心灵上的贫乏居多。
   在这个把离开父母此一成长必经仪式看得不怎么重要、在人群中生活也只需一间便利店就可解决所需的年代里,就某个层面来说,少女们所面临的独立问题将变得更加困难,因为,她们必须要想尽办法发现自己的才能并加以充分发挥,进而努力去实现自我才行。
   剧中的魔女主角——十三岁的琦琦只拥有飞天的能力。而且,在这个世界里,魔女已经不再算是稀奇。她身上背负着到陌生的城市生活一整年、好让大家都能对魔女有所了解的学习课题。
   虽然有母亲使用过的扫帚守护着、用父亲所买的收音机来提振精神,以及一只如影随形的黑猫紧跟在后,但是琦琦的心里还是害怕孤独、对人充满了渴望。这就是当今许多少女的缩影,她们也是在备受父母呵护、甚至接受父母经济援助的情况下,对于繁华都市有无尽向往而渴望能到那里独立生活。琦琦的想法太过天真、认识太浅,也正好反映出现今少女们的心态。
   在原作中,琦琦凭着天生的好心肠解决了所有的难题。同时也因此广结善缘。既然我们决定要拍成电影,就必须更改部分内容才行。看到她得心应手地施展魔法的模样,的确会让人感到很愉快,问题是,那些在都市里讨生活的少女们的心情应该更加曲折才对。毕竟对大多数的少女来说,要突破自立的高墙并不容易,甚至有许多人在整个过程当中未曾得到任何的祝福。因此,我们想在电影里更进一步探讨有关独立的问题。电影向来就比较逼真而且有临场感,相信观众应该可以从中感受到比原著更加强烈的孤独感和挫折感才对。
   当我们遇见琦琦的时候,浮现脑际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一位少女正在都市夜景的上空飞翔。灯光璀璨。可是,却没有任何一盏灯愿意给她温暖....。虽然拥有飞天的能力意味着可以远离地面获得解放,但是,获得自由也意味着不安和孤独。
    这部电影里的魔法是有限制的。指的是一般少女都具有的力量,也就是自身所拥有的才能。
   当琦琦在街道上方飞翔时,心中除了感受到屋檐下的人群与她有着深刻的关连,同时也比以前更加确信并肯定自我——我们打算要用这种幸福的画面来做结尾。因为我们相信,这样的结尾不光只是一个愿望,而是整部电影的描绘过程要能彰显出那样的说服力才行。  

(1989年7月29日,宫崎骏担任制作.脚本.监督的电影《魔女宅急便》公开放映)

    我想,最初的出发点就是制作一部描写青春期女孩的故事。而且,角色就设定为生活在你我周遭、从乡下到东京来的普通女孩。以她们为代表,描写青春期少女在现代社会中的种种遭遇。她们在努力找到租房和工作之后,接下来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
    有一点要注意的是,琦琦曾经飞不起来而突然从空中掉落。而且,琦琦这个女主角在那之后还多次面临同样的窘境。但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她都能够顺利地再飞向天空就是了。这就是我当初想要的结局。我不希望结局是她做生意相当顺利,或是成为那个城镇的偶像人物,也就是说,我不希望以喜剧收场,而是希望她在挫折与恢复元气之间来来去去......
    我最想为琦琦做的事情,是让她和同年龄的女孩成为好朋友(就是在镇上遇到的,让琦琦觉得很反感的那些女孩......)与其说是反感,倒不如说琦琦心中存有某种芥蒂。只要她将心中的芥蒂完全舍弃,就不会觉得周遭的人都不怀好意了。比方说,她将老婆婆做的派快递到目的地时,虽然遭到一位女孩的冷漠对待,但是,从事快递工作的人,都难免会遇到那种事,不是吗?她并没有特别倒楣,因为她从事的本来就是一份必须看人脸色的工作。
    我很满意从派对会场走出来接受包裹的那个女孩的说话方式。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虚假、态度也很直接。因为,她真的觉得很烦,明明已经告诉奶奶不需要了,奶奶还是差人送过来。这种事情在我们周遭经常发生。对琦琦来说,她或许会觉得是个打击,而且觉得很受伤,但是,在这个世界上需要忍气吞声的事情其实是很多很多的。
   {琦琦的魔法}血缘究竟是什么?是得自父母的吧!绝对不是她个人学来的。所有的才能都是这么一回事,都必须经历一个过程,那就是从下意识轻松运用的时期过渡到刻意要化为已有的阶段。大家都是一样的。在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的阶段,一心一意拼命努力工作,到最后才总算能够确实看清自己的能力极限。所以,假如因此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地轻松做一些事,就表示人是不可能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渐渐成长。
    因此,我把这部电影里的魔法限定为琦琦个人所拥有的某种才能。如此一来,飞不起来的情形当然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这样的话,观众才会想去探究琦琦飞不起来的原因。
    不仅是才能,就连心情也是一样。琦琦其实还无法掌握住自己。因为,所谓的青春期,就是在学习如何掌握自己。她明明不想和别人吵架,可一旦与人交谈,却忍不住口无遮拦,说出一些口气不佳且内容愚蠢的话。明知道应该要这样做比较好,却因为反抗的心理而反其道而行,以致捅下许多搂子......一个确实知道自己的人,无论在何时何地,对任何人的态度应该都一样。或者说,她应该想到对大家都一视同仁。可是,琦琦在看店的空档会不知不觉的抖起脚来,等到察觉店外有人经过,立刻又堆起笑容.....有很多是我们一踏入社会就非做不可的。而且,问题不在于走这些事情可否让自己变得顺利,而在于这样做,总会留下不满足的部分。在那种时候,什么最能让我们得到满足呢?对琦琦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她最需要的应该是一个避难所。
    当她自己都不太晓得自己所在对抗的对象为何时,如果能遇见一个对她的奋斗表示尊敬,并能了解她内心世界的人,那应该就是她的避难之所了。所以,她才会对乌鲁丝拉说,我可以偶尔到这里来吗?而乌鲁丝拉的回答则是,我夏天都会待在这里。因此,对琦琦来说,那里应该就是最能让她重新振作的地方。此外,那位会做蛋糕给她吃的老婆婆也是让她开心的原因之一。不过,最令她雀跃的,应该是她的朋友初次造访她的住所。因为,那位朋友并不是她的房东,而是完全能够了解并肯定她烦恼心情的人。我觉得这件事对琦琦而言,绝对比宅急便的工作是否顺利来得重要许多。
    琦琦本人或许没有察觉,但她其实在不知不觉间得到周遭许多人的帮助。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不是生意好坏这件事(当然这也很重要),而是从此以后她将如何独自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因为,当她骑上扫把、带着猫咪飞上天空的那一刻,她就自由了,而且和人也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过,既然住到镇上去学习,就表示今后将会更加赤裸裸的面对人群。她必须学会不拿扫把、不带着猫,独自一人迈开阔步走在街上,并且还要能和镇上的人聊天。问题就在于她是否能够办到。
    因为我本身是一个自我意识非常强烈的人,所以才会有这方面的体悟。严重时,甚至连开口问站务员:“在这里剪票对不对?”都不敢;明明不知该往哪边走,却连停下脚步四下张望都觉得丢脸,宁愿乱走一通,走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诸如此类的蠢事,我这辈子做过太多了......
    我们一定做过不少蠢事,让我们在夜深人静之时因为觉得糗大了而想要大叫,我觉得,那也是一种必要,人都该做点这样的事。人们往往在父母去世后,才对之前说过的话感到懊恼,而父母在年轻的时候可能也有同样的懊恼,想到自己又重蹈覆辙,会有一股无名火升起。有了这层体悟之后,大家应该就懂得用不同的角度去思考事情了吧。总之,这是大人的感想,会做出这样一部作品,应该也和我们的岁数脱不了关系吧......

    我收到《龙猫》观众的来函,上面写着:“我家四岁的小孩非常爱看,就算录影带播放三、四十遍,他还是会乖乖地看。”老实说,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小孩到六岁之前都还会搞混。更何况,以一个四岁的小孩来说,与其让他长时间盯着萤幕看,倒不如把时间运用在四肢和五官,让他们能够进一步探索世界。他把亲自动手把玩并观察蟑螂或老鼠的时间,全部都浪费在看录影带上了。一旦让分辨不出真实与萤幕之间差异的小孩长期这样看下来,刚开始固然会因为萤幕虚拟实境的帮助,使视觉与听觉受到刺激。但是,在嗅觉和触觉方面却会因而变得不是极端敏感,就是变得相当迟钝。例如,有人会因为闻到一点体臭就吓得全身发抖,我认为这应该是与过度依赖电视萤幕有关。

    虽然今日小孩群聚街头玩乐的景象已经不复见,但我却认为有必要让它再度复活。不过,我们并不需要为他们准备所谓的成人玩乐高手来教他们怎么玩。而是要营造出“让他们闲得发慌而不得不然的氛围”。这样一来,小孩子才会发挥他们的本性,就算是大人三申五令不准许的事情,他们背地里也是照样玩得不亦乐乎。然后,他们在玩乐的过程当中,才能尝尽耻辱、饱尝心酸,从而学得处世之道(笑)。甚至像敷衍苟且、说谎诈骗、打架时耍耍小手段等,都能一一体验,虽然偶尔会因此感到厌恶,但有时也还会忍不住如法炮制……。孩子们就在这些模仿的过程中渐渐长大成人。可是,我们现在却将这些过程拔除,将只会浪费时间与金钱的东西,不断地塞给他们。动画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期,在那之前则是漫画。
    如今,青少年无论是要变坏或误入歧途,都似乎都有指南可供参考,就某种方面来说,父母亲又变得很明理,所以,反而让青少年变得更加无所适从。再加上一些该在孩提时代就必须碰触摸索的事物,他们又都没有经历过,以致变得非常害怕与人相处。在极端害怕受到伤害的同时,却常常毫不在乎地伤害他人,这就表示他们缺乏这方面的训练。

   我的电影本来就是为了小孩而作,比方说电影主角是五岁,就正好有个五岁小孩在身旁的话,我创造出来的世界将会更加丰富多彩。因为,人长大了总是会遗忘.......不像我,儿子都已经二十一和十八岁了。真希望每年都有五、六岁大小的小孩在我身旁......小孩子一旦开始识字就会变得比较无趣。
    当我们眼看着在襁褓中的小婴儿渐渐长大,有一段时间被你认为很乖的小孩,会渐渐变得无聊又不好玩,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原本以为将来会变得很了不起的小孩,竟然变成了一个平凡人。

   二木真希子女士,是我们动画团队里的重要成员。
  《风之谷》里有一幕画面,描写受了伤的娜乌西卡在酸湖的沙洲上遇见小王虫,二木女士将娜乌西卡所受的痛苦表现得如同身历其境。
  《天空之城》里有一幕帕兹和希达在屋顶上相会的画面,为了表现出希达在看到鸽子争相前来啄食手中的面包屑时自然地敞开心胸露出笑容的那种感觉,二木女士使用的原画张数之多,令身为监制的我都大感惊叹。那个镜头有三秒钟。虽说是重要的镜头,但也不可以表现得太过,以免过度突出而破坏了整体的流畅度。不过,希达与鸽子的画面却是那么地真实贴切,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手握面包屑喂食鸽子的感觉。所以,就结果而言,那个镜头不但展现出女主角希达的个性,而且也使得透过连续镜头所呈现出的少女与少年的邂逅,变得更加丰富生动。
  《龙猫》里,四岁的小梅和龙猫初次相遇的画面,以及对巨木高耸参天的景象描绘,则是让人看了有种幸福的感觉。还有,在看到她对茂密的树叶和成群蝌蚪的描写时,更让我庆幸它不是由我身边的其他人来负责。因为,光是想到将她的原画作成动画所要花费的时间与功夫,就已经让我头昏眼花了。
   《魔女宅急便》电影开场是魔女琦琦仰躺在微风轻拂的山丘上一幕,那一片随风摇摆的小草,更是描绘得精确无比。再加上美术方面的协力,二木女士让画面完美地呈现出风中的微微寒意,象征一个即将踏上旅程的少女的忐忑心情,成为一个教人印象深刻的电影开场。
    二木女士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她常常把受伤的小鸟或失去成鸟照料的幼鸟捡回家照顾。每次遇到这种情形,她都会丢下手边的工作,全心全意地想要让鸟儿活下去,虽然最后的结果往往事与愿违,但也许正因为当时的那种心情,使她在描绘《风之谷》里的小王虫时才那么传神,同时兼顾了视觉与触觉的双重感受。无论是娜乌西卡的身体与小王虫的硬壳接触时的感觉,或是所感受到的体温,她都能够感同身受。她对人类以外的生物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敏锐的观察力,虽然这种一面倒的感受性,既可说是优点也可说是缺点,但无庸置疑的是,就动画电影来说,她的所作所为绝对是弥足珍贵的。

[铃木敏夫曾经说:“宫崎作品中登场的角色为什么有真实感呢?因为那是以他身边半径3米之内的人、实实在在的人作为模特儿的。”]

(wanqin123:二木真希子参与了从《风之谷》到《哈尔的移动城堡》所有80年代后宫崎骏监督作品的原画工作)

[从1990年开始日本经济转入持续十几年的萧条期]

找寻我们自己的出发点  大东京物语企划书
   我们必须承认,昭和初期是日本“美好的旧时代”。虽然在那个时代里曾经发生经济大恐慌和世界大战,所产生的阴影遍及日本各个角落,但是在市井之间,还是有很多人相信“物语”(故事)的存在。
   假如战争体验是战后政治和经济的基础,那么,战争之前的点滴,绝对是深系人心。就算不是我们这些人,但至少我们心中所“憧憬”的人物是确实存在的。
   坚信着正义与善意而勇往直前的少年、胸襟开阔又不炫耀才华的青年、满怀爱且身心健康的少女,因为三人的相遇而发展出一段友情与冒险的故事。
    在看不见未来的今日,我们应该去寻找我们的出发点,向存在于地震和战争夹缝中的那个世界展开我们的旅程。
(wanqin123:《大东京物语》应为宫崎骏未实现的企划)

大懒人的子孙
  “阿朴(PAKUSAN)”是我们这些老朋友对高畑勲导演的称呼。阿朴的兴趣是听音乐和读书,虽然拥有难得一见的缜密组织能力和非凡的才华,但却是个超爱懒床的天生懒人。大家都说人类的祖先是猿猴,但我环视一下办公室,心想:说不定也有猪八戒或盖尼米德星人的子孙混杂其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位阿朴先生一定是穿梭在鲜新世草原上的大懒人的子孙。
    他亲自督导的首部长篇动画是东映动画的《太阳王子》。由于我也是该动画的工作人员之一,本不好自卖自夸。但我相信在谈到动画的时候,《太阳王子》绝对是一部改变大众观感的作品。因为,阿朴透过这部作品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动画具有深刻描绘人类内心的力量。不过,这同时也让出资企业深刻体认到,请阿朴当导演必须承担多大的风险和担忧。这部电影原本的制作时间是一年,但却一延再延,在那段期间里,我不仅结了婚,就连长男也诞生了,而且一直到长男满周岁之后,电影才终于大功告成。
    当时那些制作人(之所以用复数,是因为期间更换了许多人)至今都还怒气难消,但同时,他们的语气中却也流露出莫名的怀念,看来制作电影还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从那以后,我和阿朴便共事至今。既然我的搭档是大懒人的子孙,那我只好慢慢地变成《暖暖日记》中的浣熊君了。除此之外,这个懒人有着锐利的爪子,绝非生性温和的动物。万一他突然凶性大发,伸出利爪攻击,那么对方肯定会倒大霉。说到凶暴程度,其实我也是半斤八两,根本没有资格去批评别人,不过,论伤口的深浅,我想,他所抓出的伤口肯定比我的深。
   当初我一看到《儿时的点点滴滴》的原著,就直觉认为只有阿朴才能将它拍成电影。原著本身虽然拥有非常独特的优点,但我心知肚明,这同时也意味着要将其拍成电影必定会遭遇困难。如果完全忠于原著,所拍出来的作品力道恐怕连原著的数分之一都不到。可是,就改编成电影这一点,它的确具有一种教人难以割舍的魅力。
   当时我的想法是,原著既有着省略人物个性的漫画风格,那么就算阿朴再怎么将它复杂化,应该还是可以如期完成才对。结果,我还是失算了。电影里居然出现一位原著里所没有的二十七岁成年人角色,一会儿谈论日本的农业问题,一会儿帮忙农事,制作进度也因而又开始失控了。
   就这样,我终于尝到了许多制作人所经历的可怕滋味。原本为了因应夏天的首映而在春天举行的试映会,被迫全部取消,而全办公室里的员工也像是全都变成大懒人似的,整个作业迟迟无法往前推进。既然事已至此,我只好和铃木制作人一起努力督促这群懒人,电影也才好不容易顺利完成。所以,值此庆贺电影杀青的时刻,各位在欣赏这部感人肺腑的电影《儿时的点点滴滴》之余,亦请体察电影背后所发生的激烈攻防战吧!  

    我已经是个满脑子烦恼的成年人了!我的烦忧比别人多,真的。还有,我希望别人不要再用像浪漫或梦想之类的字眼来形容我作品了。

    我是个心中充满遗憾的父亲(笑)。基于我小时候的经验,我曾经告诫自己不要成为那种不受欢迎的父亲,而且心中也有各式各样的典范,只是事与愿违,到最后我竟然又带给孩子们另一种压力。我是个不及格的父亲,我常想,要是孩子们能对我“以牙还牙”就好了。不过,我倒希望能扮演好祖父的角色。目前我正摩拳擦掌等待那一天的到来。我想当一个可怕又奇怪的祖父……。
    比方说,孙子一进到祖父的房内,就看到一大堆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虽然我说这满屋子的东西小孩子都不可以碰,但小孩铁定会想尽办法要去碰碰看。或是我会要孙子对他的父母绝对保密,然后找来一部拉风的车子带孙子去飚车等等。我在想,不知道自己能否成为那种老头。 首先需要一个场所吧,有了场所,爷爷才有存在的空间。假如一直无所事事地待在六帖榻榻米大的新房间里的话,那可不行。真难!我左思右想,构思该如何去布置那个场所,在天花板画上惊悚的云朵,然后挂上一幅长达三公尺的巨翼龙画像,让它随风摇晃,而我这爷爷便端坐其中。
    我不知道当年我的父亲在想什么,他买了许多尊木雕佛像回家,然后开始为它们上漆,最后漆成五彩缤纷的模样。涂的颜色都是大红、大绿、金、银……等颜色。我父亲把它们全都摆在房间里。看起来好吓人。彷佛是走进了中国的寺庙。大家都觉得毛毛的,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很有趣。我一定要把那些佛像拿过来,将它们和巨翼龙画像一起摆放在我的房间里,那样一定会很吓人。

[1990年8月——1991年4月海湾战争,时任美国总统是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老布什)]

见风转舵的国家(《周刊朝日》朝日新闻社 1991年2月22日号)
    由于战败的打击,日本开始反省国家、正义,以及质疑君臣关系;我认为,光是这样,日本就比以前好多了。在我看来,布什总统就像是被约翰韦恩的亡魂附了身似的——后者的名句是“男人不能没有性格”。这句话就和撒旦的正义没什么两样。
    但我万万没想到,日本竟只为了国际贸易和国家邦交而附和起波斯湾战争。日本应该早已唾弃战争了啊?日本的政治家会说:“撒旦和希特勒是一样的”,怎么就不说东条英机也是一丘之貉呢?我们抛开了军国主义式的“真理”,却没有针对根源去下功夫。我们表现得肤浅而见风转舵。要是连和平宪法都无法维持下去,日本人就什么也没有了。
    当我看着自己的儿子,我总是想,往后就算日子过得再穷,我也绝不让他们上战场。别人家的孩子当然也一样。身为一个电影工作者,我总是思索着日本今日的课题,那就是如何不被管理化社会所扼杀,如何走出自己的路。为此,我也曾以近十年的时间来暖身,想以现代东京为背景,构思出青春电影的企划案。不过,后来我还是放弃了。全世界仍有人生活在毒气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恐惧中,我怎么能在没有稳固根基的情况下,只去描绘人们神经质的反抗呢?这能有什么说服力呢?我们的思想根基究竟是什么?我想要更深入的探索。也许目前还没有半点头绪,但是面对当前的战事、思及这个国家还没有追求到它真正要的精神时,我想,只要冷静思考,我仿佛就能看到出口了。

  “打吧!”
   开战吧,把美国和伊拉克都打烂吧!这样的话,说不定会变得比较清爽一点。这是我的呐喊。
   我感到很困惑。对于明知这只是电视台的报导却仍然失去理智的自己感到惊慌失措。对于渐渐偏向“打吧!”的主战情绪的自己,只能感到错愕。当我听说父亲在美日开战的那一天,听到日军偷袭珍珠港的新闻,便激动得大叫“太棒了!”的时候,我还认为父亲是个愚不可及的男人,如今我才明了,原来我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同。

   大战结束之后,我无条件地接受了绝对不可发动战争的民主主义纲领。这条纲领至今仍然是正确的。只不过,这个理念基础在我的心中是相当脆弱的。以致于当我看到各民族间相互侵略破坏,憎恨的情绪不断地扩大加深的现实情况时,心中的脆弱便全部显露出来。可见得缺乏危机管理的,不光是自民党的高官而已。
   我能够将日本这个国家和日本这个风土分开来思考是最近的事情,但是相反的,残暴的攘夷思想却开始在我心中萌芽,凡事变得模糊不清,而且陷入庸俗的虚无主义之中。

[1991年12月25日苏联正式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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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攻》备忘录
   隐含无思想的虚无主义、蔑视大众的想法。让人看了心情舒畅。反映时代的缺乏价值性,就像是“爱或幻想的法西斯主义”或是《罗德岛战记》,假如故事情节能这样展开就可以拍成电影。
    人类虽然无可救药,但却也有可能变得高贵。所有的世俗价值,名声、金钱、权力、爱欲都是愚蠢至极的。一定要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更加贫苦、更加严格、更加用力的活下去。所有的规范都必须在自己的心中确实建立。《墨攻》这部电影,能够搔到现代人的某些痒处。
    (主角)正因为太过了解人类的愚蠢,才会在对贫民和弱者视若无睹的同时,又满怀爱意——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亲切的人物。
    假如能够找到好的工作团队,应该值得一试。不过,可能得耗费巨资。
(wanqin123:《墨攻》应为宫崎骏未实现的企划)

飞行员达尔
   《飞行员的故事》和《单独飞行》,是我最喜欢的两本书。而且两者都是身为飞行员时的达尔所写的作品。
   《飞行员的故事》是我偶然间看到的。其间收录了好多短篇,都是描述他任职于英国空军期间在希腊的亲身经历。这些文章让我深深着迷。
    罗亚特.达尔的作品与其他作品比较起来非常简洁,总是单刀直入,一以贯之。带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畅快感。我是真的觉得很畅快。而且,我在看他的《单独飞行》时也有这种感觉。同时心里还想着,日本难道没有这种人吗?难道日本人就成不了这种人吗?在看那本书的时候,我一直有着这种羡慕的想法。
    达尔也有儿童文学方面的作品,他所写的《巧克力工厂的秘密》我并不喜欢。因为觉得有点恶心。
    此外,我觉得这个男人应该是天才型的射击好手。所谓的空中作战飞行员,如果会坠机的话,通常在一开始就会坠机。这是举世皆然的道理,也就是说,问题在于是否具备飞行才能。我认为达尔就是拥有天赋才能,才得以存活下来。
    话说回来,我对于他在条件恶劣的希腊,面对节节败退的局面之时,竟然完全不会自暴自弃,倒是感到惊叹不已。还有,他对于同住在帐棚内的同伴的描写也相当感人。  
    达尔是个对自己的行为绝对负责到底的人。临场上,只要对于自己的行动及肩负的责任能够完全理解,就绝对不会草率马虎,更不会逃避哀叹。那种强韧的力量,到底来自何方呢?我认为,日本人如果不能具备那种确实约束自己的能力,以及宏大的视野,将无法成为优秀的民族。
    说到罗亚特.达尔的人生出发点,应该归功于与母亲的书信往返所得到的亲情滋润、暑假与家人前往挪威小岛共度所留下的回忆等等,这些都成了他在性格养成上的重要基石。而且,他在长大成人之后也没有斩断这一切,反而是习惯回到那里补充能量,然后再勇往直前。独自远行的他,带着从小不断蓄积的能量,准备要看清楚世界的全貌。不管所到之处会遭遇到什么状况,他都不会惊慌失措,总是装作面无表情,踏着稳健步伐独自前行。

   要谈我的家人啊。真伤脑筋。我几乎都不在家。昨晚返家是凌晨一点半,前天晚上是凌晨一点.....。虽然我不是在外游荡,但是一个礼拜总有六天是深夜返家,是个“工作过度”的父亲。平常在家吃早餐的时候,总会三番两次地说:“哎呀,我该走了!”而在难得的休假日里,则总是呼呼大睡。
   家里的事情、养育儿子的工作,我几乎都交给妻子负责。妻子是我在东映动画上班时的同事,自然非常了解我的工作,明白制作一部动画必须付出相当多的心力。
   话说回来,妻子其实也很想继续从事绘图的工作。在结婚之初,也曾达成共组双薪家庭的共识。而且,在老二出生之前,我也负责老大上幼稚园的接送工作,直到有一天,目睹了老大在寒冬的回家路上边走边打瞌睡的模样,我才确定“双薪家庭是行不通的”。
   时至今日,我仍然对妻子感到抱歉。不过,在妻子回归家庭之后,我总算可以专心工作了。而由于身为人父的我经常不在家,妻子只好母兼父职,在做完家事之后还要教儿子们放风筝和打陀螺等等。他们母子三人偶尔还会趁着假日前往奥武藏等地郊游。
    或许是妻子教导有方吧,我的两个儿子凡事都能自己来,说得夸张一点就是不必借助他人的力量也能独自生活。对于他们的升学和就业,我向来不出言干涉,全让他们自己做主,可是他们却说:“爸爸嘴里不生气,可是背影却在生气。”
    长男爱山,高中时代就加入登山社,大学则选择位于长野县内的大学。他现在虽然已经是上班族,从事园艺景观的设计工作,可是,却常常把“我将来要回信州”的话挂在嘴边。到时候,他大概就会离开这个家吧。次子在东京都内的大学学设计,他说想要住外面,便离家外宿了。
   每次重新看待家人,总觉得他们每一次都不一样。在儿子还小的时候,我会鼓励自己:“就为这个小家伙做一部电影吧!”“我想让他看这样的作品”。对当时的我来说,儿子是工作的原动力,同时也是最佳的观众。     
   如今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虽然一样还是我的儿子,可是,那个为孩子做电影的想法却已不复存在。当年的那个小孩究竟到哪里去了?有时不免会想,如果将来有了孙子,那种创作原动力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

红猪笔记—— 导演备忘录
   让因为经常乘坐国际航班飞机而缺氧的疲惫商人,即使在头昏脑钝的情况下也能够快乐观赏的电影,就是《红猪》。尽管心里非常清楚,我们的作品应该男女老少咸宜才行,但唯独这部作品,还是不忘以“给因过度疲劳而脑筋混沌的中年男人观看的漫画电影”为创作前提。
   虽然热闹、快乐,但却不是狂欢喧嚣。虽然生气蓬勃,但却没有破坏性。虽然爱情洋溢,但肉欲却是多余的。
   整部作品充满荣耀与自由,故事情节单纯。男人们都非常豪迈快活,女人们都非常有魅力,他们尽情地享受着人生。而且,整个世界也是一片光明、美丽无比。我想做的就是这种电影。
   波鲁克、菲儿、得那鲁多、卡地士、皮克罗、吉娜、曼马由特队的成员们、其他的空贼们,这些主要的登场人物都各有其深刻真实的人生经历。狂欢胡闹,只不过是为了抒发心中的苦闷,一旦脱下虚假的面具,其实个性都单纯得可爱。每个登场人物都很重要。他们的傻气都应该受到喜爱。
   画出人人向往一游的城市。人人渴望自由翱翔的天空。人人都想拥有的秘密基地。没有烦恼忧愁、壮阔光明的世界。我们的地球,曾经那么美丽过。让我们制作出这样一部电影吧!

(1992年7月18日宫崎骏担任监督.脚本.原作的电影《红猪》以东映发行的方式公开放映)

    说到像毕可洛那样的飞行艇工场,竟然可以光靠一个人支撑,实在是挺奇怪的(笑)。不过,听说负责制造林白横渡大西洋的那架飞机的莱恩公司情形也差不多。当时美国有一家小小的地方工场,由技师一个人凭直觉设计飞行蓝图,再招募附近打工的妇女制造。在那个时代,人类的直觉、美感、经验、热诚全都会影响飞机制造出来的性能,我个人十分喜欢这样的时代,不像现在已经成为尖端科技,大家都是用电脑在制造飞机。
    假如我也像波鲁克那样,只要看顾小孩,吸着烟说:“熬夜有碍健康”,或是“对皮肤不好”之类的话就好了(笑)。在电影里,男人全都驾着飞机做蠢事,女人则全都是聪明踏实的劳动者...这一切仿佛是相声里的世界。
    不过现实并非如此。这样是难以生存的。现在的日本还有很多工作机会,所以对拥有工作这件事,并没有人会觉得感动。可是就全世界而言,很多国家没有工作机会,学校毕业就等于失业,这样的国家反而占多数。
    最近美国经济衰退的问题常被拿出来讨论,而我认为日本经济的衰退迟早也会浮上台面。美国由债务国变成债权国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之后在50年代达到顶点,直到今日中间经过三、四十年,这要比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由盛转衰的时间,还要缩短许多,就连苏联昔日王朝,也有三百年的历史。
    中国的春秋战国时代历经五百年,尽管这段期间不乏争吵、贫困与战争,但一个时代逼竟拥有五百年的历史。反观苏联的社会主义体制,仅仅维持了七十年,这是因为时代的脚步在加速前进当中。
    刚开始制作电影的时候,虽然觉得时代面临转折,但并不是十分清楚是什么样的转折。在这之前我拍电影大态度,一直是想要掌握时代、了解时代,只有这一次拍得最不知所云,连片长都增加许多。不过,我自己倒是因为制作红猪而有所领悟。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即使世界变得一团乱,人类还是得活下去”。也就是说,80年代之前的未来观,含有某种末世思想,像日本再继续壮大下去,总有一天会爆发大灾难,文明会因此毁灭;或是再次发生关东大地震,使得东京成为一片焦土。在现实世界里这听起来是多么地惨绝人寰,但我却以为每个人下意识里会觉得这样反而比较痛快,甚至把末世思想当成一种美妙的感受。
    直到迈进90年代,正当《红猪》的企划付诸实现的时候,不但苏联解体、民族纷争白热化,又目睹所有蠢事同时发生、日本经济泡沫化就近在眼前,这才让我意识到末世不会来得如此干脆。
    因为,人类今后将面对无处不在的过敏性皮肤炎与爱滋病,而且就算世界人口增加到一百亿,人类仍然必须在纷纷扰扰中求生存。另一方面,保护自然环境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但即使再怎样努力,空气污染却只会更加严重,尽管如此人类终究还是得活下去。
    二十一世纪不会有任何解决,所有的问题将会拖延下去,人类也只能在不断重蹈覆辙之中继续求生存而已,这就是我的领悟。
    当以后时代改变,现阶段二十几岁的这一代,恐怕会成为对社会漠不关心的最后一代。而当今阅读漫画、十几岁的这群人,反而不得不关心社会。因为即使是向来乐天的女孩子,一旦成为母亲,就必须面对过敏儿及精神官能症小孩的健康问题。
    近来,如果有人结婚,我会说:“请忍耐”,或是叫对方不要相信自己的感受。总觉得即使心生厌恶,只要稍微忍耐都还可以维持,所以就请忍耐,而且要尽可能多生几个小孩。为了要与时代共存,最好能生一堆小孩,然后再一起为过敏痛苦、为爱滋病恐惧、为癌症害怕;尽管受到各种疑难杂症的威胁,还是要想尽办法坚强地活下去,这才是正确的选择。既然日本不可能以锁国的方式单独存在于世界之外,就不可以在人口不断增加的世界当中,神经兮兮地认为别人都很可恶,然后就轻言锁国或是挑起民族战争。纵使百般不愿意,反正无可奈何,何不一起面对生活。虽然有时候会气得七窍生烟,但也只好彼此忍耐共同生活,这就是我悟出的道理。
    到时候我也不会变成短视的虚无主义或享乐主义者。为了环保就必须付出代价,除了挪不出时间外,无论是金钱或其他都可以。我也愿意像个傻瓜一样,边吸废气边开着双人座敞蓬车上班,就算车子里既无冷气又无暖气,穿着御寒衣物行驶在肮脏的东京街头,弄得全身脏兮兮也没关系,这是我的觉悟。
    到时候,说不定我会因此而健康地多活十年半左右,是《红猪》使我觉得自己找到了生存的原动力。

偶话当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不过一出口便被人家当成老太婆的裹脚布——尽管它们都是当事人珍藏的回忆。我们很难从往事中避开感伤或美化的表现,就算是如一枚邮票般的记忆,也可能在反复回忆间繁衍成一幅一百号的绘画。
   所以,我们都告诫自己不要回顾。做过的傻事再多,我们仍然决定不去后悔。我们决定只要负起责任就好,之后就带着它走进火葬场吧。可是,这样算不算自我辩护?
   时代的齿轮开始转动,我们困在自己的无知里。在这个时候,加藤小姐(加藤登纪子)的一句“偶尔也该话话当年”惊醒了我。
   于是我大彻大悟。回想往事并不是坏事,因为现在的我正是由它所构成。那是一个出发点,即便是现在,我仍然无法否定它。  

(1992年11月宫崎骏与小说家、学者司马辽太郎和小说家、史学家堀田善卫“三人恳谈”)
时代的风音
   我虽是两位大师的忠实读者,却经常是过目就忘,完全缺乏阅读的慧根。不过,我却一直梦想有朝一日,能够有机会向两位大师讨教对于这个时代和日本现况的看法。
   以前的我比较激进,但随着经济的繁荣和社会主义的没落,我的想法渐渐改变了,不过,我绝对不愿意与那些缺乏理想的现实主义者为伍。自己如今身处何方、又如何在今日世界中抉择出人生的方向,我想,两位应该可以为我指点迷津。
   最令我难忘的是司马先生说出:“人类真是无可救药。”这句话的那一刹那,堀田先生一面调整姿势一面回应道:“没错。人类真是无可救药。”声音是宏亮有力。
   堀田先生就像是驾着拓叠式敞蓬牛车,离弃京城遁隐山中的鸭长明。
   司马先生则彷如跨骑在马背上,驰骋于天山北麓草原斜坡的白发胡人。
   而我,就像是被独自留下、小巷弄里的绘草子小贩。
   我突然想起了亡母。“人类是无可救药的东西。”为了母亲的这句口头禅,年轻时候的我不知与她激辩了多少回。
   听了两位的谈话后,虽仍有茫然疑惑之处,但心情却轻松了许多。如果把它说成是一种透澈的虚无主义,或许会招致误解。轻浮的说法会腐蚀人心,而这种归结于现实主义的说法,并没有否定人类的意思。
   我们需要的是,用更加持久的站姿以便能够拥有看得更加长远的眼光,这是我的深刻体认。  

   你在惊慌失措些什么,你真的持续看了我的作品吗?我仿佛听到了堀田先生对我的斥责。
   无论政治或经济都只看现在,犹如向阳处的积水一般,这就是日本的现况,身处其中的我们,想要将堀田先生所说的多层次历史感觉,以及把佛教包含过去、现在、未来的曼陀罗想法谨记于心,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可是我认为,至少我们应该明了每个人的历史感觉和想法都有缺陷,而时时自我警惕。不然,我们马上就会产生“打吧!”的想法。今日的世界正一步步走向混乱与崩溃的边缘,我不知道自己的周遭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是我希望,那个时候我可以向堀田先生看齐。
   当俄国侵略捷克,布拉格的春天刹时变色之际,堀田先生在莫斯科的作家会议上,无惧全场众人的敌意,对此提出批判。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的上海,堀田先生制止了日本兵非礼中国新娘的举动,因而受到暴力对待,可说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日本侵略中国的恶行。
    在布里兹涅夫时代的俄国,许多女性挺身参加危险万分的反体制活动,堀田先生说:请静待时代让步,无须让笔沾染无谓的鲜血。他不但制止了她们的行动,更理解她们心中的苦闷和绝望,这就是堀田先生的勇气。
   1945年3月东京大空袭之后,堀田先生走在满目疮痍的街头,探寻朋友的消息,巧遇昭和天皇的视察队伍,当他看到本该向受战祸波及的人民道歉的天皇,反而在接受人民跪地致歉时,便对日本和日本人感到绝望了。然后,他以那次的命运体验为出发点,去接触许许多多的人——不局限同一时代的人,鸭长明、藤原定家等历史人物也包括在内——继而培养出独特的历史感觉,并创造出堀田文学。
(布拉格之春:1968年1月,杜布切克取代亲苏的诺沃提尼出任捷共中央第一书记,并进行改革开放,出现了被称为“布拉格之春”的新局面。苏联认为这是“反苏的自由化运动”,横加干涉。1968年8月20日,苏联纠集波、匈、保、民德军队50万人入侵捷克斯洛伐克,迫使捷政府妥协。——《世界通史教程现代卷》)

侧耳倾听
   随着混沌不清的21世纪渐渐的明朗化,现今日本的社会结构也发生重大的改变,开始动摇起来。时代确实已经进入变动期,昔日的常识和定论都随着时间而急速失去原有的力量。往日对物质的追求,如今已形成一股滔天巨浪,就算还没有直接袭卷现在的年轻人,但预兆已然出现。
   在这样的时代里,我们应该制作什么样的电影呢。
   应该要回归到生存的本质。应该要去确定自己的出发点。
   这部电影,不会迎合现代年轻观众的喜好,也不会针对他们现在的处境而故意提出一些疑问或是突显一些问题。
   这部电影,是对于自己的青春岁月有着说不出的悔恨懊恼的欧吉桑,对年轻人的一种挑拨情怀。这些年轻观众心里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是自己人生舞台的主角——那是我们这群欧吉桑的昔日写照——因此,希望能够籍着电影激起他们内心的渴望,传达出怀抱梦想的重要性。
   邂逅能够帮助自己提升自我的异性,让这种邂逅奇迹似的复活,就是这部电影的企图心所在。
   这部电影的原著是一本很普通的少女漫画,故事情节也是稀松平常。在故事的世界里,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阻碍。没有不通情达理的大人和规范,挫折和委屈也被抛到遥远的未来。着重在男女双方心情的描述,至于其他事情都是无关紧要。一切以确定彼此的爱意为依归,除此之外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那么,为什么要提出将《心之谷》拍成电影的企划案呢?
   因为,无论欧吉桑们多么用力诉说故事的脆弱性,指陈它不过是个缺乏现实的梦境罢了,还是无法否认,原著确实健康而率直地描绘出了年轻人对男女邂逅的憧憬和纯真的思慕之情,而这就是青春的真实可贵之处。
   我们大可语带讽刺地指出,所谓的健康,是在庇护下的脆弱表现,还是在毫无障碍的年代里无法成就纯爱的状况。难道,我们不能试着以更加强烈的压倒性力量,来表现出健康爱情的美好吗?
   把现实完全抛诸脑后的那股健康力道......
   同样年纪的少男和少女们都过着规避未来的生活(因为大多数的孩子们认为长大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只有少年将眼光放远,脚踏实地的过活。我们在想,假如电影中的女主角遇到这样的少年,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当我们设定了这个问题之后,极其普通的少女漫画顿时变身成为富有现代感的璞玉——变成了只要加以切割雕琢,就会闪闪发亮的宝石。
(近藤喜文监督的电影《侧耳倾听》最终于1995年7月15日上映。宫崎骏担任了脚本.分镜脚本.制作人)

(1994年宫崎骏在高畑勲监督的电影《平成狸合战》里担任企画工作。1994年3月《Animage》刊载漫画《风之谷》最后一集)

    总共连载了59回。这十二、三年来大概有一半的时间是花在《风之谷》上面。
    当这个连载结束的时候,我完全没有一点成就感,没有“结束了!我做到了!”这种感觉。尽管疯狂地工作了两个月,我仍然没有满足感。但是我知道,我已经准备结束它。不是其他人的压力让我结束,只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确实很怀疑在这个地方终结是否合适,而且我逃避检查整篇故事。我没有看它们的欲望。我很害怕。(笑)最终,为了让最后一卷结束,我事先用两天时间通看了一遍。伴随着惶惶不安。我总算放心些了。它们挺不错的--尽管评论自己作品用这句话很奇怪。    与其说是我已经把我所写的东西都忘光了,不如说我尽力地去遗忘它。这很让人惊谎。我到底写了些什么?(笑)真的很痛苦。真的!我仍然在想这是不是《风之谷》正确的结尾,但是我不知道,甚至现在我也不能肯定。
    在这之后,我就可以尝试很多不同的事情,但是我刚完成的是只能完成一遍的事情。我没有任何以后再做一遍的想法。或者说,这不是一个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一个我有没有能力的问题。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完成它了,做的太过头的缺憾觉要比满足感更强烈。
   我并没有刻意改变《风之谷》,我自己改变了,因此故事逐渐改变了。这个故事并没有改变来应合世界的变化。无论我想让它怎么样,似乎有些地方必须变化,有些地方则自发地变化着。有些人根据他们与世界的联系并且创造出他们自己的世界模型,然后把它们镶嵌到一个科幻世界并写出故事。有很多这样类似的作品。《The People Left Behind》(《存活者》),《未来少年柯南》的原作,就是这样的作品。世界被描绘得确定无疑,这并不是真实的世界,因为它静止不变。由于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从你的构想中创造的,所以你不可能超越它。我不认为在一个模型的基础上写一个故事是好主意。无论你如何绞尽脑汁,你已经被你自己的创造力和知识限制住了。你只能创造一个有边界的世界,在那里你的人物不能自由地生活或成长和改变。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科幻故事的原因。
    世界不断循环,最终回归于它开始的地方。但同时它又是无限的。处于世界中的人们也不断地变化着。我不认为一个人能够知道世上的一切事物。怀着这样的想法,我绘制了《风之谷》,在最开始,我创造了一个世界,并且安排这里是一个叫做土鬼的王国,那里则是另外一个国家。但很不幸的是,直到我已经开始动笔,都没有画出一副世界地图。(哈哈大笑)
    {电影完成就陷入困境}真的很头痛。如果是别人的原著的话,还可以采取正面攻击的姿势,但那是自己刚出炉的作品,怎可能客观以对呢!每个情节的背后自有它种种的想像与考量。而电影必须尝试使用原著的内容,同时还要兼顾变化,可说是被局限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就好像被包巾包住了。
    当娜乌西卡发现腐海的作用、构造和存在的意义时,态度产生一百八十度转变,这绝对是有其涵意的。而虽然已经决定电影演到这里为止,但自己心里还是有许多疑虑是超出范围,且无法理出头绪的。
    其实,我只要搬出神明,就可以说明整个世界。可是,我不能这么做。而偏偏我又一脚踏进诸如人类、生命等,原本最不想碰触的领域。如果是以人类之间的纠葛与矛盾来解读这个世界,总会有个答案,可是,假如只是这个层次的话,自己又无法接受。但要我确切地说点什么,我又没这能耐。
    当拥有毁灭力量的巨神兵喊“妈妈”时,单单只是思考我究竟该怎么办,就觉得头昏脑胀。所以,娜乌西卡本人的迷惑其实就是我的迷惑。
    人类以为机器本身没有思想,所以感到很放心,但事实上机器的思想完全是人类所赋予的。就像是一只狗,不管主人多么凶恶,它还是按照命令行事,这般忠心耿耿、纯粹奉献、自我牺牲的精神,就是机器的本质。我想,人类赋予机器思想的看法,应该是源于阿西莫夫所著的“机器人三原则”。有关《风之谷》里面的巨神兵,它的创意本身不足为奇,而形象创造也有许多脉络可循,可是,一旦把它塑造成“纯真无瑕”的形象,却反而变成相当棘手的一个角色。虽然明白自己会这么做可能是源于内心对纯真事物的热切向往,但是.....
    人的心中存有包含各种思想、信念等等属性的想法,而这当中其实有绝大部分是存在于自然界里的。人类特有的感情及其他种种,或许是从世界上最简单的滤过性病毒开始共有的。
    我们人类即使会因为种种烦恼而迷失方向,可是一旦想要超越这些烦恼迈向清明境地,又会唯恐所追寻的只不过是小石子、小水滴之类微不足道的境界。
    然而,一旦以言语来叙述这类事物,又将沦为令人厌恶的歪教邪道。更何况我尚未到达那般境界,也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实在是无法顺利写下去。在那种停滞不前的情况下,当然会觉得巨神兵比人类可爱多了。
    {无话可说}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关于生命是什么这个疑问是不可能有答案的,但却也无法回避。
    我饲养的狗已经十六岁半,身体变得很虚弱,随时都有可能会上西天。它的眼睛得了白内障,几乎看不见,只有些微嗅觉,剩下一只耳朵稍稍听得到,即使如此,它还是活着的。看它的神情,好像不怎么快活,可是一带它去散步,又会露出有点高兴的样子。
    这不禁让我想到生物究竟是什么。自己的父母双亡,看到狗却感触良多,说起来实在是一种倒错,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条狗和以前所养的不太一样。就好比水面上激起的波纹,随着不断扩散会渐渐变弱,虽然它还是刚才激起的波纹,不过已经和刚产生时的强力波纹不同——我大概是这么理解的。
    曾经有位摄影师发起运动,希望让切尔诺核害中受到辐射污染的小孩能到日本来接受治疗。结果,小孩在日本待了一个月左右,就因为营养状况良好而变得健康。一个原本已经长不大的小孩竟然开始成长了。   摄影师心里很清楚,一个月以后,小孩将被送回去,小孩的身体状况肯定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他同时也暗自苦恼着,就算能带十几个小孩过来,但对于其他几万个小孩却是爱莫能助。我觉得其实这样就够了--虽然这么说会引起误会--但是,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所能做的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或许有人会说:“假如那个小孩死了,一切不就都没有意义了吗?”我觉得话不能这么说,因为,那个小孩的感受,就是整件事的意义所在。
   只是,一旦将这个事实化为言语表达出来,往往容易招致重大的误解。若是以结果判断是非,很多事情都会变得难以说明。假如说“此时此刻才是最重要的”,只怕会被解读成享乐主义,所以说真的是很难。
    我本身是很想要把思绪整理清楚的,不过随着《风之谷》越写越多,反倒完全失去头绪。总之,就是一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贯穿于《风之谷》中心的文明观}我试图概括从农耕时代,即史前时代开始的人类历史,从我们第一次改造世界开始。并不仅仅从工业革命,尽管我能明白你们是从故事哪里得到的想法。毕竟,狩猎和采集是不同的。人类的存在随着农耕的开始变的复杂起来,而不是随着工业社会的开始。我想人类种族就是开始于农业的产生,同时又生活在饥饿的边缘,面对着不断的危机。总之,这就是我如何考虑这些事情的。在农耕时代的开端,随着普罗米修斯天火的礼送,人们开始承担责任。这不仅仅是工业革命的问题。
    据说大约400万人能依靠狩猎存活在世界上。我想这应该是极限了。当我们达到这个数字,我们就不能依靠狩猎了,所以我们发明了农耕。我们发明农耕的时候,我们便开始残忍地掠夺大自然。当你寻求为什么人类会做那么傻的事情的原因时,你就会来到农耕时代的开端。从这一角度,就不再是“为什么人类会做那么傻的事情”,而仅仅是“噢,这就是你的天性”。
    这就是为什么娜乌西卡的忧虑止步于他们的所做所为。她到达了不能满足于说这样这样是坏事或者这样这样做是错的的程度。说土鬼的皇帝死了和平就会降临,这是谎言。和平不会到来。这种例子到处都有,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苏联的崩溃,臭氧层的空洞,海湾战争,等等。我想日本的PKO法案(日本海外派兵参加联合国和平维持活动的法案)就是一个例子。愚蠢的事物在持续不断地重复着。当一个暴君倒下了,下一个问题还会出现。
    使用火不仅仅意味着环境将被利用,而是环境将被改变。我们使用火来毁灭事物。火本身不是问题所在。问题是人和火之间的关系。
   (弃火之人)森林人消融于森林之中,他们抛弃了文明。他们也许保持了自己的礼仪,但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增长的人口没有联系。因此,我不明白这样的人们怎么会有未来。我的意思不是说重要的是要拥有未来,我认为我们谈论未来说得过多了。当我谈及现况,很多人批评我只关注于现在。但是无论我对未来抱不抱有希望,什么事情都改变不了。因为未来仅仅是我将死亡。我的意思是我作为一个老人的未来。(笑)
    当我听到关于孩子们未来的谈论,我只感到心烦,因为一个孩子的未来是成为一个无趣的大人。孩子只有那片刻的时光,在那段时间里,一个孩子逐渐经历着童年时期童年世界,从一瞬间到另一瞬间。但一直都有孩子的存在。这就是我理解它的方式。这很难用言语表达清楚。
   {记者:《风之谷》开始于西方文明的终结。但是接下来西方价值观的影响贯穿整部书。然后在第七卷的某处,佛教思想似乎取而代之了...}我不熟悉佛教思想。因为我从来没有正式地研究过它。我真的不知道。就拿转世轮回来说,我不能轻易地相信它。比如,寒武纪时期,新生物种的大爆发,它如何用转世轮回来解释?除非有人给我解释否则我无法明白。
   {记者:但是佛陀自己否定了转世轮回的理论。}一句话,佛陀教导我们我们必须和这样的思考方式保持距离。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教义。简言之,一旦我们信仰了一种普遍的宗教,我们便开始仅仅担心于诸如怎样减轻我们现在的痛苦,或者如何挽救我们的灵魂。
   {记者:在故事的后半截里我发现非常有趣的是您设立的光明和黑暗之间富有灵感的对比。到现在为止的西方式的方法论里,故事都是结束于光明的胜利。但是娜乌西卡说“不”,并且否定了光明。}认为光明比黑暗好的观点可以衍生出对未来的乐观思想。无论计划多么明智和精细,试图把它运用到一个你没生活过的时代是非常自大的。它不会产生令人满意的结果。这是我能肯定的。我不想让娜乌西卡仅仅去谴责这些制造了如此愚蠢的世界的人们。事实是他们是非常聪明的人,而且也不能简单地把他们叫做谎言家和傻瓜。但是不论这个计划是多么完备和富有逻辑性,不论多么正确,在它实际的运作中,“污垢”紧紧地贴上了它,并且最终导致了宗教的建立,还有僧侣权威的建立,事情开始变糟了。这是人类天性。但是即使这些都没有发生,我相信事情仍然会变糟。
   如果没有误解和假象,那么佛陀的教诲就会消失,对吗?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称为“文化”的东西如此复杂难懂的缘故。这就是娜乌西卡对之说“不”的对象,说“你是错的!”的对象。我想娜乌西卡可能会认为她喜欢如鸟和昆虫一样快乐的生活,但是我不能肯定。(笑)。我们像蚊子,如果水太干净了或者太脏了,就无法存活。我们活在两个极端之间。这就是她说的东西。人类不能活在完全纯净的生活中。人所要负担起的责任就是成为人。我讨厌用说教来表达,这样会让我听起来太自负。这就是为什么在故事里我觉得这比用“污染”这样的词更好的原因。
    {记者:经常有人说,白土三平写作于60年代和70年代的《卡姆依传》是建立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基础上,代表着那个时代的主流。《风之谷》则象征80年代和90年代,而马克思主义已经不流行了。}
   我没有想到这么宽泛的地步。白土三平对阶级制度的历史观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我想他写《卡姆依传》的时候正好写进了这些错误。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任何人存活的办法只有成为杀手.如果世界真是被这样的愤恨和毁灭所充斥,如果历史真的就是这样延续的,那么可以肯定所有人在江户时代就都死光了。这就是会产生的结果。自从看了他写于《卡目传》之前的《The Crossing》,我就不再相信他那套了。为什么有这么多杀戮?我发现他在写一个忍者的特殊世界,但是在杀戮升级到这一阶段之前这个世界的组织就会崩溃。白土三平到最后看透了《卡目传》,但我想知道他在最后完成前是否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说过一种历史观并不等同于现实。从这个角度看,我相信白土三平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他试图用阶级和唯物主义的历史观来写作,如果他在画的时候诚实如一,他就无法推翻江户时代。毕竟,这个后果是他从来没有使之存在过的。他以现实主义的手法来写,同时又意识到他写的这些不可能发生。
    白土三平写的那些历史年代和他本身写作的那个年代(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有很多类似之处。在《忍者武艺帐》里,当战争结束了,丰臣秀吉的军队蹂躏着大地,把它变成了荒漠--这是个谎言。日本有太多森林了。这样的事情可能发生在其他国家,但是它们不可能发生在日本。土地可能会变成真正的牧草地
   去年,1993年的减产年,当我漫步在这附近的稻田,我想到了这些--饥荒真是美丽的事物。如果这是发生在江户时代,这里的人们就会在这个季节一个接一个倒毙。尽管他们不会都死于一年之内的饥荒。他们能够进山去挖掘食物。在8月底的时候,稻田都是绿油油的,真是漂亮。我觉得日本的饥荒真是很漂亮。没有任何饥荒是所有的青草和植物都枯萎死光的。无论多久不下雨,山上的松树都不会死去。所以在日本发生的一场饥荒绝对不是像《忍者武艺帐》里描写的那样,荒凉的沙漠充满了各种垃圾。白土三平并没有把天气的因素考虑进去。但是这很常见。他遗漏了生态系统--但是如果你没有想到这些,你就不能谈论人类这一物种。但是在70年代初期,我想这是很普遍的。
    (《风之谷》连载期间)其中最大的冲击便是南斯拉夫的内战。因为,我以为那里应该不会再有战争发生的。南斯拉夫历经多次战乱,我原以为他们应该已经感到厌倦了,结果却不是这样。这使我明白,人类是永远不会感到厌倦的,是我的想法太天真。
    我因为喜欢研究战争,所以读过许多相关资料——不过,当别人因此问起“宫崎先生,您喜欢战争吗?”这样的问题时,我会反问:“你认为研究爱滋病的人喜欢爱滋病吗?”——但因此让我体会到,我的历史观绝对是过度乐观。
    (苏联解体)那时候,《风之谷》的连载刚好写到土鬼这个国家的灭亡,我自己边写边想,像土鬼这样的帝国会这么轻易就崩溃吗?没想到苏联的瓦解更加轻而易举,真是令人感到错愕。
    当国家面临崩溃的同时,人民还是得继续生活下去,这两件事,其实是可以同时并行的。很早以前我就一直有个疑问,西罗马帝国灭亡之时,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地人民的生活又有什么样的变化?这是我很早以前就一直在思索的疑问,等到苏联瓦解,我才觉得自己似乎找到答案了。
    本来有关土鬼帝国崩溃的部分还有许多必须说明的地方,但由于漫画连载一个月十六页已是极限,迫于现实便留下不少漏洞。像是土鬼帝国为什么会灭亡,所谓国家又是什么、它是怎么样的一个体系、这个体系又是如何失去功能等的来龙去脉,心里虽然觉得必须详加叙述,但就在拼命赶稿而无暇顾及的情况下,漫画里的帝国已然崩溃,而存在于现实世界的苏联也......
    {因《风之谷》而改变想法}在决定结束《风之谷》的那段时间,我做了一件可能让某些人认为我有所转向的事,那就是彻底舍弃马克思主义。也可以说是不得不舍弃,因为它是错误的,唯物史观也是错误的。下决心不再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看待事物,这让我感到有些吃力。还是以前的唯物史观写起来比较轻松,现在的我偶而还是会这么觉得。
    自己的观点会产生如此明显的变化,不见得是因为自己在社会上的立场有所改变,而是因为《风之谷》的缘故。举例来说,光是将娜乌西卡设定为族长吉鲁的女儿——也就是公主这件事,就让我心生犹豫。因为,一定有人会提出质疑,认为娜乌西卡是属于上层阶级的人。我当然要准备许多理论来因应。然而写到后来却觉得这些事都无关紧要,不管出身如何都无所谓,我已经不想再与人争论此事了。反正没出息的人无论出身在哪个阶级还是没出息,好人无论出身在哪个阶级也还是好人。因为,社会上并非只有对与不对,有好人、也有不好的人,有想和他做朋友的、也有不想和他做朋友的。所以,我不想再以阶级眼光去看待事物。说什么劳工阶级就绝对是对的,根本是在撒谎,大众是盲目愚蠢的,民调根本不可信。
    这世界上的确有善有恶,也有所谓的行善之举,不过行善之人不见得就是好人,他只不过是“做了善事”,下一刻他也有可能做坏事,这就是人性。如果不这么想,所有判断皆会出错,不管是在政治上的判断,还是对自身的判断,其结果都一样。
    {谁是敌人?} 是的,没有答案。就算你能断定谁是对的,塞尔维亚人或者穆斯林,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我想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了。卢旺达的大屠杀,在胡图族和图西族之间不断重演,你不能将其仅仅归咎于当年法国的殖民统治。派遣日本军队参加联合国维和行动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错误,眼下自卫队已经名不副实。甚至连自卫队的成员都心存疑虑。这样做可能会使我们成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但不去自找麻烦或许更好。
    {关于娜乌西卡}娜乌西卡始终是娜乌西卡。她改变了,但她仍然是娜乌西卡。更准确地说我比以前更了解她了。我头脑里考虑她的方式从没改变。我按照某一类型的女孩创造出娜乌西卡,我让她按照她这种类型女孩可能有的反应来应对各种情况,但是她没有自己行事。
    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娜乌西卡实际上的任务并不是成为领袖或是去领导众人。而是代表众人持续关注事物,扮演一种类似女巫的角色。
    我不知道背负如此重任的娜乌西卡,到最后能否回到平凡的生活,也不知道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以后会不会发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应该是无法回到原点,而且会留下来继续奋斗。
    {库夏娜承受的深深创伤}库夏娜与娜乌西卡非常相似--她们是同一枚硬币的两个面。但库夏娜的经历我只显露了一点点,她有很深的创伤。我想她有能力成为一个非常公正的统治者。但我不知道一个称职的前线指挥官能否成为一个同样称职的的统治者,所以我没有让她独裁。我让她成为一个摄政王,一个能取代国王的人。我想她能够被限制于这个角色。但是当我画她的时候,我感觉对不起她。她这个角色没有被表表现出来。我不知怎么画才好。我想我还要更清晰地描绘她,并且把她和她母亲的关系联系起来。但我只有一页可用来做这些事情。尽管到最后,我没有选择只能那样画。
(记者:庵野秀明最近给我一个笔记本,上面说他想作一个以库夏娜为女主角的故事。)这个故事会很无聊的。他只是想玩战争游戏。而我是不得不描绘战争--我觉得在第三卷里的战争场面已经做的很完美了。它被完成得如此之好以至于我能说:“看!告诉过你会这样!”--但是这只是一个自负的骄傲。当发展到描绘战争的时候,我想我能做的和别人一样。但《风之谷》不是一部关于战争的漫画。
    {克罗多瓦是一个独特的角色。}相似的角色也出现在莎士比亚的戏剧里。一个有顽强生命力的人,知道如何在世界上存活,有着理解现实的能力并且知道谋生的策略--这种人永远不会失掉他的身份。所以,尽管他也许多多少少赞同娜乌西卡,但他还是会走自己的路,他不会向娜乌西卡屈服。所以克罗多瓦虽然对库夏娜也有各种各样的感受,但他还是决定追随库夏娜的道路,这也是唯一的道路。
   {记者:巫王和小丑之间的关系很有莎士比亚的风格。}这种角色(小丑)通常都是这样。这种角色说出事实,或者提供抨击时政的口才。问题是:他是否意识到了他所做的一切是多么没有价值?我觉得巫王也是相似的角色。我不喜欢描述角色除非他们有着这样的想法:他们所做的一切并不重要,他们不想长生不老,他们生活的那个世界是没有意义的。另一方面巫王是一个在宫廷权力斗争中成功取得胜利的人,同时他从开始就已经看透了这一切。临死前,他对库夏娜说:“不要这样做了!”他是一个告诉她不要杀任何人的好人,即使被没用的人围住,他仍然说:“一个也不要杀”。一旦你开始杀戮,你会继续一直这样下去。巫王是一个邪恶的人。他没有毒害库夏娜,或者亲手将她的母亲逼疯——更准确地说他眼睁睁看着这些宫廷密谋一步步实施。这就是事情的发展。
    {犹巴}一旦和娜乌西卡分开,这个角色再没有见过她了。一次也没有。他承担了一部分她无法承担的重任,因为她留下了所有人。他肩负了她的责任。他没有真正能出场的舞台。库夏娜和犹巴仅仅作为娜乌西卡的陪衬而存在。如果我只为库夏娜做一部电影,那么这个故事不会有趣的。他们唯一的工作就是去尽可能多的城镇然后惩罚邪恶的地方长官。犹巴能成为犹巴只因为娜乌西卡这个角色的存在。犹巴所熟悉的人都先遇见了娜乌西卡。没有人首先遇见犹巴。大概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犹巴跟随着娜乌西卡的足迹。尽管我认为犹巴不是像娜乌西卡这样的特殊角色,但是他追循着非常相似的道路。对我来说情况就是这样的。
    {察鲁卡}我喜欢察鲁卡。我喜欢这种角色。他完全不受女性的欢迎。(笑)他非常执着。或者更准确说他是个禁欲主义者。他天生腼腆。比如,他不能触碰女性的胸部。我喜欢他这样。他同样也给了我们这样的印象:他能在余生中一直坚持这样的原则。(笑)他有相互矛盾的想法--比如,他是一个僧侣并且认为他应该住在偏僻的修道院。然而,他是个有辩识能力和实际经验的人。
    他不仅仅是一个僧侣组织的首脑,他并不比一个前线指挥官身份低。那个僧侣组织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组织,他不知何故成为其军事部门的负责人。他是一个前线指挥官。不是整支军队的指挥官,因为那是由各诸侯国联合起来的。这个联盟奇特而严格,僧侣在其中扮演统治者的角色。这些僧侣都有一副贫穷且悲惨的外表。宗派的领袖们都穿着破烂的衣服。简言之,那些管理者认为这样最好。各种古老的训导和佛教思想都出现了--虽然它们出自何处我一无所知。(笑)我多多少少觉得这些东西是必然的,便写下了它们--并不是要有意想伪造什么东西。
    {奇克克}是一个不完整的角色。从他的角色来看,他执着于一些非常危险的东西。他没有给予他周围的人任何思想。他喜欢娜乌西卡,所以他做她想他去做的事。他不是一个孩子。孩子是完全不同的人。我试图把他描述成一个具有潜在的极端危险的存在。我想在意料之外的状况下他是一个会展示不可思议的毁灭力量的角色。他的全名是鲁阿·奇克克·库鲁巴鲁卡,所以他可能是(一个土鬼皇帝的后裔)。我想他是一个能成为任何样子的人。
    {米纳鲁帕}在我对米纳鲁帕的描述中,我参照了斯大林,罗马教皇还有各种各样其他的人物。像他这样的角色,自然是得不到宽恕的。这个角色总是仅仅做他说的他想的,而且对一系列的可怕事件都负有极其严重的责任。同样他没有试图去消除人们对僧会的恐惧心理,而是利用他们的这种恐惧心理来维持国家的稳定。如果国民不能保持在恐惧之中,他们将很难被控制--这一点,他认为,就是他之所以伟大的原因。这是有权势的人的拿手好戏。如果你看看他本人,你会觉得他很可怜。但如果他行动起来,结果就会是危险而恶劣的。但他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样子没有信心而才会毁灭事物。
    {纳缪里斯}我觉得这部漫画最大的主题就是虚无主义。但如果秉持虚无思想,什么东西也创造不出来。在结尾处,纳缪里斯也什么都没做出来。他确实完成了对僧会的大清洗。屠格涅夫是对的,他说:虚无主义什么东西也做不了。这不是一种能成气候的哲学。我想它也适用于纳缪里斯。他并不真的想要库夏娜。似乎这对他来说很有趣,所以他向她求婚。我曾想过他是否有残忍的想法,但是他没有。他不可能有。他只是吃了些镇痛药。故事里没有解说这些,但我只是想到他也许是那种对止疼药上瘾的人。这种人喜欢完全的自由,喜欢反叛的自由。(笑)尽管他实际上从来没有卷入库夏娜的事情,他认为她是个恐怖的妻子。他也喜欢这样--因为他也是这种人。
    {训虫师}最低等级的人是训虫师这个族群。我知道我在故事开头就使用训虫师是正确的。我觉得我得尝试展现一些能从最平凡的生活方式里得到的东西。尽管故事的规模变得非常巨大,但我还是没有能力挖掘出训虫师的更深的细节。训虫师是一些难以置信的纯真的人们。他们是纯朴的人。
    我不认为我有资格评论阶级制度或者它的歧视问题,而且我也不想评论。但是我想这类人总是存在的。我的意思不是说他们必然存在,我只是想,不管什么社会,他们总或多或少地存在。我用训虫师来表现这个。首先,娜乌西卡不能让自己使用虫。她也不能原谅打开死人坟墓的事情。当然,这样的感觉是很自然的。我不认为所有人在一开始就能明白关于虫一样的事物。
     我觉得这是要成为一个人的必须部分。从更宽广的视角看待训虫师,从她自己所了解的出发,娜乌西卡最终还是接受了他们。研究和思考问题不会让她接受他们。她的经历和扩大了的视角促使她最终这样做。在同样的感受下,瑟尔穆宣称训虫师的血也流淌在他的族人的血脉里。这说明即使最卑劣的事物也包含高贵的因素。我不能肯定这点,但这多少是真的。这是灵魂的一部分。
     在水磨工作的人被认为是魔法师。那些有特别技巧的人,比如铁匠,都很有价值,尽管他们不耕种土地。使用水磨和风磨的人都一样,对吧?他们也都被认为是魔法师。我想在日本也是这样的。那些制铁的人,还有类似的人,都不能在村子中心找到。他们都住在郊外。那些人都和村民保持距离。训虫师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和御风使者都可能被认为是村子中的特殊群体。不是村里的每个人都能驾御风。所以,尽管那些人被大家所看重,但是都被认为是与众不同的。他们被小心翼翼地对待着,但不能和村庄的人住在一起。他们都承担着不同的责任。当人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发生这样的情形。
   巨神兵就是巨神兵。虽然奥玛是量产的巨神兵之一,但是却与它们有不同的地方。它们是因为制造时有缺点于是被埋在了地下吗?我们并不完全确定,没有人能完全确定古代的事情。
   (记者:由于生产过程的不完备,所以它们都是有智力的?)不。它们并不是有智力的。当人类开始对他们的行为失去信心时,他们想要制作一些正义的代言人。人类已经决定了“智力”是一种只有人才拥有的东西,并且他们将这个词的定义应用到宏大的宇宙中。但是如果你在草履虫的世界里看草履虫,而不是从人类世界,那么即使它也可以被说成是有智力的。你不赞同吗?巨神兵就是被创造出来作为公正的代言人--这就是为什么它们的存在是如此的悲惨。
   {席德拉} 如果被制造成士兵,它们就是士兵,如果被制造成农民,它们就是农民。它们是非常悲哀的。席德拉是唯一一群娜乌西卡无法与其交流的生物--而她有能力和污秽的东西交流。但是她没有时间--她忙于战斗。
   我不知道在这1000年里它们是否更换过身体,但如果它们有过,我想它们留下的仅仅是深深的绝望感。在庭院里的席德拉是高级别的,但他们在庭院的工作是体力劳动。(笑)他们很悲哀,而娜乌西卡对作为生物的他们不能怀有同情的事实是辛酸的。我并不讨厌那个以年轻人形态和侍羊生活在一起的席德拉。当所有事物都已成过往云烟,他仍然在等待某个人。你知道,人是必要的。为了保持“软件”,人是必需的。技巧和知识都是“软件”。如果唯一剩下的只有书本,这可不是好事。这就是我的感觉。如果你认为在机器里保存“软件”就足够了,那你就错了。必须要有某个人去听或者读,一次次不断重复。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包含重建计划依赖于不完美人类这一矛盾的原因。纯粹的知识和技术都不过是白日梦--技术会被转变成宗教,知识会被转变为经文。
    {植物的浪费,生命的浪费}
   王虫是幼虫。甚至当它们长大了,他们仍然是幼虫。他们死时也是幼虫。他们是如此奇怪的生物。他们处于变化前的状态。我曾想让王虫变化成像蛾一样的东西,但我没这样做。这些生物应该总保持幼虫的形态。王虫是与众不同的,因为它们被创造成那样。它们有点可悲。他们和其他昆虫不同,即使飞起来的样子也不同。比如说,一只蝴蝶能够在不知对岸是否有东西的情况下,飞行1500公里飞越海洋。河豚总是会乘着潮汐回到日本沿岸,在这里它们长大成熟,但从不在这里生育。它们不断到来,而当日本邻旁的海水由于大陆性变化而升温时回到那里繁殖生育。 还有附在稻田叶子上的叶跳虫。这些叶跳虫来自于中国。它们不在日本繁殖。它们不断回到这里来。今村(一个著名的日本生态学者)把它比作“生命的浪费”。一些植物想要开花和繁殖,顺着河道飘翔寻找土地。它们却被风吹到海中并且死去。这样的事不断发生。这一循环不断重复着自身。但是条件一旦改变,它们或许能够大功告成。
    相同的道路,过去几年这里(宫崎骏在Nagano的度假别墅)山茱萸的数目已经显著增加了。他们在落叶松之间生长并且到处扩散。为了建这别墅,许多树木被砍伐了。建造后留下的空地到处都是山茱萸。它们充塞了那里。真是不可思议。我很想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这里曾经也有一棵很高的泡桐树,但是在建公路的时候被砍掉了。我觉得很悲哀,但是从那以后,它的幼苗就在附近这一带生根发芽。为什么直到那个时候它们才出现?为什么在母亲树被砍掉了以后小泡桐才出现呢?
    那里还有一棵栗子树,每天它都会掉下栗子来。但是每年都没有新的幼苗出现的迹象。有一次一个孩子问我,这里有这么多种子,为什么它们都长不起来?这是因为植物浪费了很多--它们反复拨撒种子,但实际上只有些微收获。它们在等待机会。大量的橡实落地,但我怀疑其中究竟有多少能成长为幼苗。
   {记者:就像娜乌西卡,对吗?在所有出生的孩子里,只有一个像娜乌西卡那样健康。}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这样考虑。我不知道娜乌西卡的母亲发生过什么事情。我想也许她被迫离开她所爱的人,或者她被迫嫁给了族长。类似这样的事可能发生了--也可能没有发生。她很善良,但她被绝望所笼罩。她是什么样的母亲?我不认为她曾经对娜乌西卡很残忍,或者虐待她。说到底,她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村里人对娜乌西卡也很友好。但这些都不是爱。在美国文化里,如果出现问题,那总是因为“你爱我”或者“你不爱我”,这是非常美好和简单的,但这并不那么简单。这是不同的,对吧?我是这样认为的。
   {记者:我很想谈一下巨神兵和席得拉。我们能把这两个东西看做是核技术和基因技术的最终产品吗?}这不是“看做”的问题--这就是它们。创造它们的人或许想制造这样的东西来挽救世界。但是人们有能力自己摆脱危机。比如,如果你遇到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你这时能救助他,但是如果你试图救助他今后所有的危机,那就是愚蠢的了。生活是残酷的,绝望是必不可少的组成要素。如果我们干预它,试图把有害的因素去除,无法预见的问题也许就会到来。我看过《生命来自大海》,是NHK《生命》系列节目的一期。他们说我们从生命中了解的更多,我们能知道的就越少。在西方世界,这就是上帝出现的地方--毕竟,这些都是由他设计出来的。但是我们所理解的事物和我们认为自己创造的事物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世界的一部分了。比如,音乐。我认为宇宙中充满了音乐,我们只是听闻到了它而已。就像木星漩涡和在杯子里的漩涡是相同的,宇宙里的所有事物都是相同的,按照同一模式。同样,制作一部电影,可能表现为你做决定--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等等--这是因为你觉得这是制作电影的最理想方式。
    也许只是我的奇怪想法,但是比起由你做决定来制作电影更重要的是,电影自己决心想要被创造出来。电影尝试成为一部电影。并且有制作电影的最理想方法。或者至少有个更好的办法。问题是你如何找到它?如果你能和全体人员根据那个时候的预算和实力尽力做好,然后选择最能适合你题材的形式,那么你就会得到最理想的方法。
    下个月(1994年9月),我要开始我的新电影《幽灵公主》的准备工作。并不是我多么想制作它,但情况是我感觉自己有必要去制作它。这个情况要比我自己的意愿更强烈些。我也许勉强地制作它,但因为实际上没有选择,我将尽我最大的能力去做好它。我将尽全力,但据说我有3个可选择的版本。我选择哪个呢?无论我做什么,我都会以一部叫做《幽灵公主》的电影结束,但是有3个可能的版本。我想我们做决定就像处在重要的分叉点。一旦做出决定,你就会顺着轨迹而行,你力所能及的就是尝试找出最佳的方法。
{来到世上就是痛苦}
    人类对自己创造的环境所带来的结果并不是免疫的。如果我们不怀疑我们可能做错的事或者我们能否不同以往地做事情,那么我们就别无选择,只能在事情发生时接受它们。我们真的需要在极端中间找到平衡点。如果任何事情都是上帝的意志,那么治疗疾病就是错误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制作草药的女人被称为女巫的原因。她们反抗上帝的意志。但是人类不可能仅仅袖手旁观而任由事情自己发展。疾病和病痛存在,我们尽我们所能去减轻它。在我看来,日本50年代“战后政治”最基本的内容是这样的哲学观点:个人的悲剧能够完全地消除,只要政府和国家没有出错。完全地消除。因为人不是生来受苦的。但事实是出生成为苦难。我们不能看清生活的真正面目。
    那些受到核辐射伤害的人们,还有那些一生都遭受其它病痛折磨的人们接受了他们的苦难。但是那些人都想要相信这些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完全都是其他人做错事而带来的后果--污染的食物和环境,原子弹,等等。我觉得医学治疗和生命的问题都出自这里。但这是错的。世界上普遍的看法是痛苦和人类的存在不可改变地联系着。战后,日本建造了一个虚假的不自然的“更好的”社会,觉得“战后政治”能够消除痛苦。我们曾认为我们能够解决绝大多数问题,只要国家富有到一定程度。所以取代枪支的是,我们建立了一个高速发展的经济制度。许多不幸都由于贫穷的消除而被忽视了。但是在韩国,中国,台湾地区还有其他亚洲国家,它们非常不一样,给人印象深刻的,非常积极的电影一直都在制作。这是很自然的。但是在日本,这个矛盾不复存在的地方,我们仅仅制作一些坠入爱河的少女的电影,街上到处都是。在一个矛盾激化的社会里很难生活,但在像现代日本这样子的社会中也很难生活。在佛陀乃至更早的时期,这些问题就已经存在了,但是我们直到最近才认识到。现在我们看到了它们,但我们仍然没有直面它,我们,以及政府,继续我们的错误信念:天堂一定就在附近某个地方。我不认为这会是一个轻松的时刻,当我们最终勇敢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

[PKO法案:日本海外派兵参加联合国维和行动的法案]
[1991年1月至1999年南斯拉夫内战]
[1994年4月6日,卢旺达总统和布隆迪总统同乘的座机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上空被火箭击落。空难引发了卢旺达国内胡图族与图西族两族的互相猜疑,从而爆发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武装冲突和部族大屠杀,百日之内有约100万人死于非命]
(wanqin123:“大众是盲目愚蠢的,民调根本不可信。”宫崎骏的这句话可以应用在民主主义之上。民主阻止得了战争吗?拥有决定权的普通民众就一定会选择和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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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2 01:17:25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这间工作室(STUDIO GHIBILI)的顶楼有一整片的绿地,那是我请在大学里学造园的儿子设计的。免费嘛(笑)。一方面可以避免日光直射顶楼,另一方面也节省冷气的电费,算是附加价值吧。有人认为顶楼是大家休息的场所,种了草会不方便,不过我把那些意见全都踩在脚底下了(笑)。仅用集思广议的方式来处理这种问题,只会落得盲从众愚罢了。
    曾经有一个人觉得自家的榉树长得太高大,便削去了一部分枝叶,然后跟邻居挨家挨户的道歉。有的人家觉得“其实不用剪去那么多的...”也有人家认为“叶子堵住雨棚的排水道,很不方便”。路上的行道树也差不多,只要有人向公所通报一声,公所马上就会派人来修剪,但公所的职员可能没想到,或许那棵树根本就还没到该修剪的地步。
    所以碰到这种问题时,首先不是问别人的意见,而是先从基本的观念开始思考才对。我们不该随舆论而起舞,而是应该启发舆论才对。至于在日常生活中如何做到绿化,得先从拥有新的世界观开始做起。与其多赞美绿地的美好,不如少为绿化带来的不便而抱怨。雨棚的排水道会被堵住,可以设法发明一种不会堵塞的雨棚来解决啊。
     叶子好不容易能归于尘土了,我们却急急的扫起来烧掉,其实也是可惜。不妨指定一楼的住户负责清扫行道树的落叶,谁家住在行道树的对面,谁就要扫那棵树的叶子,而且要用掩埋的方式丢弃。住户迁入时要盖印章以示负责,否则不准迁入。只有这样才能两全其美。
    哎,一聊起绿化,我说话就更加口没遮拦了。说自己口没遮拦是很奇怪,我只是把自己认为行得通的想法说出来罢了(笑)。水源保育也是一样。我家附近有一条柳濑川,二十五年前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河里只有水蛭和孑孓,河水又脏得很。不过最近雨水暴增,河水突然变得很清澈,这些虫子也就少了。“柳濑川清净会”成立之后,每年会发动三、四次河川清扫活动。正是有这项活动,河川还是变得比以前干净了。二十几年前,这条河简直脏得没有人敢靠近。大约十年前开始,河里有了水藻。原来是不毛之地的河床竟然长出水藻,我们可是感动的不得了。要是换做是别的河,可能会被人说成河水不干净吧。因为不干净的河水才会长水藻嘛。说到让河水清净,是要做到像屋久岛那种程度呢?还是像四万十川那样才行?太过强调干净和脏污的分别,一味要求清洁感,未免流于病态。      所以光看一条河就能让我们明白很多事情。比方有人擅自关上了农业用水的水闸,不准那些含有农药的污水流进河里。见到河里有鱼,兴奋得像什么似的;可是大雨来临时,水泥做成的河堤会让鱼儿们没处可躲,只好被涨满的河水冲离它们原本生活的地区。我们在杂木林看过鱼儿们躲避大水的生态,从此便知道该怎么让它们留在栖息地了。有了经验,大家都越来越懂得方法。
    总而言之,在我们高呼水源珍贵、绿地珍贵之前,该有个能充分享受水源和绿化之乐的场所才好。没体会过这二者的好处,喊什么都只不过是口号而已......
    柳濑川的源头在狭山丘陵,我们在那里持续发起龙猫之森运动已有多年。推行这项运动的人们大多来自当地的赏鸟会,所以他们原本也不是所谓的自然保育人士。正因为他们领受过大自然的赐与,所以格外有共鸣吧。他们不是打着正义的旗帜激进行事,而是秉持柔性的诉求,敞开双臂欢迎任何一个愿意守护绿地的人士。最重要的是保护自然环境,而不是强调组织或运动本身的主权完整性。幸好,这项运动在泡沫经济时期开始,所泽市和琦玉县当时还蛮有预算的。所泽市和县政府甚至把龙猫之森附近的土地都买下来了。现在以龙猫之森一号地为中心,我们已经保育了相当大面积的绿地,目前正在物色二号地。
    最近因为想法上有了转变,对凡事比较不会去深思,所以在环境问题方面,我通常都是有空才会加入当地人打扫河川的行列,我想这样就可以了。不过,我知道这样做就好像是捡拾地上的塑料袋,一样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总之,假如想要面面俱到,反而会有许多做不到的地方。总觉得人类在整体与个体之间存在着隔阂,所以很多事都做不好,但人类往往又可以在个体的作为上获得满足,这一点是目前最令我满意的。因此,与其在座谈会或演讲台上大放厥词,还不如付诸行动比较适合自己。我是那种即使别人擦身而过也不会打招呼的人,如今在遇见河川清净会的成员时,却会主动说声“你好”。“啊、我总算成为当地人了”这种单纯的感动,让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总之,我们是尽其所能的做了。也只有这样了。有所为而为,其实是成不了事的。
   
    《风之谷》里出现过的“腐海”,是千年前人类造来净化环境所用的,可是当时的人们无法预测到腐海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不管聚集多么优异的生态学家,也不见得研究得出来。
    就好像我们在工作室的四周种上榉树一样,种时也不会知道这些树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它们会给人类带来什么?或许会造就一段恋情,或许就只是倾倒后压垮这栋房子。这是人们料想不到的。自以为料想得到,那是一种傲慢。人们会去创造机会或是去安排事物,但是,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玄机,或是背后有没有神的力量,都不是我们可以自行决定的。用这样的角度去看世界,似乎会比较贴切。
    我们期待的往往会事与愿违。所以腐海会变。这一片人工开发而成的生态系,随着时间带来了不一样的结果。腐海是人造林,所以它不是自然的树,不是原生林,所以不必太珍惜?不,尽管它是人类所造,但森林就是森林,森林的功能不会改变,在其中形成的生态系也依旧复杂得超乎人类想像,我比较倾向这样的想法。
    有人把大自然想像成和善的,认为它生出腐海来试图恢复被人类污染的环境,一定会造福人类,这根本是瞎说。这算哪门子美得冒泡的地球观?抱持这种观念乃是人类最大的问题——在写《风之谷》的过程中,我渐渐有了这种想法。

    希望是什么呢?能跟那些自己觉得重要的人一同付出,也可称作希望吧。也许我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解释活着的意义。
    种草和清理河川能引发什么改变?谁也不知道。说它关系到我们的未来,也可能无关啊。但我们不做就不可能有任何改变了。它虽然不会带来改变,但至少会造成日常生活的一些麻烦。我们何不把它当成乐事,且乐在其中呢?
    未来仍然不可预测,人们在听天由命之余又有别的问题出现了。我已经可以想见那会是什么问题。
    连同沙漠和极地在内,若拿地球的陆地总面积除以总人口数,平均每人可得170平方公尺。假如人口再过50年膨胀成100亿时,每人可得120平方公尺。当人口变成500亿时,地球已经挤不下人类以外的生物了。科幻作家阿西莫夫试算过,500亿人口是个极限,超过这个极限,地表将容不下任何能行光合作用的有机物。
    南斯拉夫今日的问题也是在曲折复杂的民族历史下演变而成的,但它同样根源于土地的贫瘠。我们在古罗马的历史中看到文明的兴衰,繁华一时却留下满目疮痍。最先进的文明繁衍出最多的人口,最丰饶的社会却造就最多的不毛之地,因为人们要砍掉最多的树。
    地球人口也许会突破百亿,也许会骤减成二亿,但环境问题却是我们不变的课题。一如历史上发生过的,往后也许还要发生的无数惨剧,那么我们该怎么活下去呢?只有不断的生孩子了。人类只能在养育下一代和对抗病魔时找到生命的意义,只有在那时候才会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所以我这阵子去喝喜酒时总爱祝新人多生一些孩子,因为想得太远也是无益。可惜人类就是有这个毛病,总爱思考比下一代更久远以后的事情,想太远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依我看,不如去为小孩子伤伤脑筋。
    不要老是给人家或给自己泼冷水。就是因为自己迟早会死,所以我们不能不努力,否则就真的全完了。人类要避免灭亡,这是肯定的。
    生物学中有一派恐龙说,主张恐龙是因进化而灭亡的,不过,最近有人提出了不同的说法。由于巨大的陨石撞击地球,使得地球核心进入冬季状态,恐龙因此而死光了——那就不是Nemesis(希腊神话中职掌神怒和天谴的女神,惩罚人类不知分寸与自大傲慢的言行)的因果报应。或者非关陨石,而是因为地壳正处于变动期,火山到处喷发才使得七成以上的物种尽灭,学者则将之解释为物种的更替。不管是哪一种说法,地球都不是和善的。要是地球真有那么慈悲,只怕恐龙会活到现在。绝种不是恐龙本身的错,是地球造成的。
    这在20世纪的最后成为普遍的学说。人类无限的膨胀,不断的制造污染,却仍然决定要活下去。  

   拍电影常被人拿来和创意或灵感相提并论,好像很了不起,其实要拍一部有创意的电影,挑选题材的功力非常重要。比方我们决定要拍一部以国中女生为主角的生活电影,当初做这个决定其实是很率性的。各位在撰写脚本时,也要在无数的可能性里做决定,而这正是创作者个人的选择。
   我们的愿望或许埋藏在潜意识之下,可是决定一旦做成,就不再是我们创作电影,而是电影创作我们了。
   比方我们将人物、时代背景等舞台要素设定好,就可以发展故事了。当它们开始运作,本身就会形成一部电影,倘若我们在中途随意篡改重组,电影就不成形了。
   我常说,电影不在脑袋里面,而在这一带(比划头上)。当我决定好要拍什么样子的电影之后,再把我这个年纪、在这个环境里所拥有的物理条件,以及工作团队的性质和天分,甚至自我内在的条件和能量统统考虑进去。我相信,最好的方法只有一个,而我就是为了找出那最好的方法。
   把其他作品的风格或制作方式直接搬到自己身上,不会是最好的方法,就算那部作品再精彩,也无法融入你的创作。这绝不是个好方法。
   我们逼自己往深处思索,说不定就唤醒了被遗忘的回忆。另外,综合许多东西之后,许多东西就会跳出来。   
   自己某一个时期的思想和心情——这些基础性的事物不只包含我们周遭的日常生活,也包含局势和政治经济动态。这些构成吾人世界的基础事物,就算我们赋予关心,通常也都难以整合,即便是整个世界,也很难去整合这些事物。我们固然会因此感到痛苦,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只希望,我们能尽可能的去努力、去体验这种朝整合之路迈进的创作过程。

    大约在1960年之前吧,戏剧的内容还仅限于描述人与人之间的故事。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年代,只关心人与人之间的故事是拍不出好电影的。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人们总以为世界是无限的,或这世界拥有无限的可能。总之,人与人只要相处得宜,如果再加上好的生产方式和分配方式,那么世界就会变得更加美好,大家的日子就会过得更好。我认为这样的想法在1960年代时,全人类已经为它划下了句点。
    我们的社会,不论是家庭或个人的生存方式,都是在自然界的光合作用支持下才得以延续,我们无法漠视这一点。
    可是,因为大自然、光合作用很重要,就用它来拍成电影,未免太粗线条了些。我们有必要去想,在大自然里,人类该用什么方式生存下去?
    从飞机上往下望,看着日本国土的人口增加成这副德行且到处都是高尔夫球场,心里的感觉真糟。一这么想就觉得好悲观,可是一旦旁边坐了一个可爱的人,又心跳加快,一时之间,幸福感觉又冒了出来,而这,就是人吧。
    这两种想法真够极端的。当我们想到未来种种,觉得大环境的问题严重到难以解决时,心中却同时巴望着那个永远的主题——想着家庭如何、人类又是什么之类的问题。这两种看似分裂的观点不能在电影里合而为一吗?我发现,这不只是我们本身的问题,也是这个国家,以至这个星球上的全体人类都在面对的问题。
   生活在这样的年代,人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他们没有活着的价值吗?应该有吧......不管怎么说,人总是要设法活出精彩,在生活的极限里寻找乐趣,让自己享受充分的感动,否则,人怎么活得下去呢?这也是我现在的生活态度。
    我们面对的大多是儿童,有时候我不免让自己逃到孩子的世界里去。我以为与其和孩子们谈这样深奥的问题,不如希望他们健健康康的生活,像现在这样做电影给他们打气就好了。
    但这么做确实是逃避。因为成年人世界里的问题还是没法解决。我虽知道自己在逃避,不过我还是继续我的路线。也许这不是个好目标,但我只是希望我创作的这些电影,无论如何,都能把我的自然观放进故事的核心。
    当创作者无视于环境的问题,只为处理人与人之间的情节而困扰时,总会习惯性的就近找别的问题来替代;国界纷争、宗教争议与种族冲突,说穿了都只是我们找来的替身。自己无法解决,便推说是某些人害的。这种推诿的习惯已经很流行了,我想今后应该会继续流行下去。      

    {将拉普达画成船的形状,并让它在空中飞翔}像那样的东西在19世纪可是很多的。其中尤以朱勒.凡尔纳所写的海洋科幻小说最是有趣。在那之后,虽然随着潜水知识的日益丰富而出现各式各样的类似小说,但是却都无趣极了。因为,朱勒.凡尔纳的海底探险和他本身对于内心世界的探索是重叠在一起的。书中描写出对于海洋的无限憧憬,认为海洋是个深奥丰富又充满秘密的世界,正好与个性奇特的尼莫船长相互辉映,同时也表露出作者内心世界的深度,以及整个世界的深不可测。

    我的电影里常常出现高耸入天的樟树,尤其是《龙猫》。许多人可能以为那是我童年时的回忆,其实不是的。
    就拿制作一部以少年为主角的电影来说,总会有林林总总的感受和想象浮上心头,可是说实话,我对自己的幼年已经没什么记忆了,所以大多要靠我观察到的孩子来回想。我观察自己的孩子、邻居的孩子,还有亲戚的孩子。所以电影里出现的,其实是我回忆自己在他们那个年纪时的感受。神木也是如此。那是我三十岁之后开始对大自然多了关心,它才开始经常浮现在我的想象空间里。
    至于我对植物世界的兴趣,则是因为它最能象徵这个复杂而多样化的世界。
    人类的时间、鸟的时间、虫的时间,或者细菌的时间。各有各的时间观。在这些生物不同的时间标准下,它们共同等质的时间是可以同时存在于一棵树上的。那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有鸟儿们穿梭在茂密枝叶间看见的风景,也有毛毛虫在树上目睹光合作用发生的现场,还有地上的小石子眼中的天地。假使我们能掌握这所有的观点,那么灌木丛间一棵毫不起眼的小树也可以是一个精采动人的天地了。从人类的角度去看,树木站在那儿好象很舒服,看起来又赏心悦目;可是体质差的植物也会被虫咬,咬树的害虫也会怕人类用小棍子戳它。纵使是雨滴,小虫也可能看成一颗表面张力极强的透明珠子。我想试着改变类似的视角和时间轴,拍一部以大树为中心的电影。
   也许有人会认为想拍这种电影,是不是意味着大树对我有特别的意义?说到我与树的关系,与其去探究我的个人记忆,还不如向更远方追溯。我们会觉得树木的风景比较好看,但在沙漠土生土长的人就未必是这个想法了。人类并不是这块土地的原住民,植物比我们更早进驻这里、了解这里,更不曾撤离,我们能不能用植物的心去感受大自然,会是人与自然互动的一大关健。假使几千年前没有树木的存在,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有这样的疑惧,就会有种树的动机了。  
   从这一点看来,现在正是时候。是不是日本人彻底改变了风土,导致自己也起了变化?或是努力想留下回忆,所以才想尽办法多种些树,好让这充满生命的象征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中?话虽如此,但环境保护和生活之间却尽是矛盾,我们无法带着环保的观念过日子,毕竟,我们在生活中仍少不了汽车。
   当然,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力去做好环境保护的工作,但我却无法大声疾呼。我希望能用自然界的生物眼光去看世界,就像为树木拍电影,或用四万十川的泥鳅或大水沟里的草蚊观点,去看我们的天地。

    一直以来,人类对于比自己巨大、难以理解的物体或是力量,本来就非常得崇拜。并不是只有我会这样而已,这是祖先时代便有的记忆,然后经过不断的传承,而变成我们每个人都有的想法。想想自己,再想想大自然,就能明白个中道理了。尽管不晓得原因为何,但是,在我们心中都认为,大自然拥有无穷的力量,那是一种超越了人类善恶界限的巨大力量。
    {腐海}腐海的意思是腐败的海洋,这个地方位在克里米亚半岛与亚洲大陆的连接处。因为海洋面积消退,变成沼泽地带,所以人们就将那一带称做腐败的海洋。当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时,印像就非常深刻。对人类来说,微菌遍布丛生就表示面临腐败的命运。
    在《麦克白》的最后,森林不是整个动了起来吗?当我小时候第一次听到“森林会动”这句话,真的是吓坏了。“假如树木真有诅咒的力量,人类可能早就被它们杀光了吧。”要是去推翻植物是毫无防备能力、任凭人类杀伐的观念,营造一个会主动攻击的森林,应该会别有一番趣味才对。换句话说,大家在描写自然时,如果只停留在呼吁大家要保护自然,否则自然就会消失,那其实是一种傲慢的说法。我厌恶这种说法。大家只会把自然描写得可爱。可是,我觉得它应该有更可怕的一面才对。总觉得现今人类的自然观与实际状况有一些落差存在。即使是现在,我们走进森林,仍然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为小孩制作的电影}只要有二、三个小小孩开始欢欣雀跃,在他们身边的大人就会感到很幸福。真的是这样,他们是会互相感染的。
    当我听到有一家幼稚园的小朋友在看到小梅跑进龙猫洞穴时,竟然整个人钻进椅子下面,心里真的非常高兴。因为对孩子们来说,恐怖可怕、毛骨悚然等感觉,其实是和可爱、好玩有趣等感觉混杂在一起的。在兴奋的同时,往往夹杂着些许恐惧不安。把感觉分开,认为小鸟、花朵、蝴蝶之类都是可爱的,有些生物则是恶心可怕的、会危害我们的,这样的分法是不对的。无论是啤酒瓶或汽水瓶、蝴蝶,都有某些连结。大人却以自己的价值观去区分,告诉孩子们“如果看到蛇,就要大叫”,所以才会养出一大堆无趣的小孩来。与其说一大串难懂的大道理,还不如去感受邻居小孩的纯真喜悦。
   
   {《天空之城》上的机器人}我认为品行清高、坚强果敢、牺牲奉献等情操,在人与人的关系当中是非常重要的。不过我很确定,这些特质并非人类才有。
    人类制作机械的目的,无非是把它当作手脚的替代工具,可是,机械对于自己却有牺牲奉献的无限期许。就生物来看,这虽然是极其单纯的想法,但却是生物生生不息的原始动力,我这才发现自己创造的是一个生物的原型。我明白人类心中最圣洁的东西,诸如奉献、自我牺牲之类的观念最近都已经不流行,但若问什么最能感动人心,还是非单纯的东西莫属。它不是从复杂之物衍生而出,而是世上万物中最接近原型的那个部分,即使平凡如一颗小石头,也都拥有这样的特质。
    在制作《天空之城》的时候,虽然没那么清楚,但是现在却能够明白,这些特质其实就包含在这个世界的构成元素当中。就好比我们现在所使用的大多数形容词,其实是源自于人类自古以来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的种种表现一样。
    我相信世界上有一种和“一切向钱看”的经济价值不同的宝物。

   1964年东京奥运前后,我对小型的古老建筑产生了兴趣。我的行动范围虽然局限于东京的西郊尽头一带,但是,对于东京大地震后所建的建筑、未被空袭炸毁的古建筑,或是战后立刻重建,承袭着战前思维的建筑等等,这类未必盖得特别好却也不至于太寒伧的建筑,总能吸引我的目光。
   实在是令人怀念。我在1941年出生,若要说什么是我儿时清晰的记忆,那当属大战空袭后的断垣残壁景象。但是,说也奇怪,记忆中还有充满人味的房子,我只要想象窗内的景致,或是想象着窗内曾有的回忆,心便会感到温暖。说不定,这就是我在懂事以前,也就是在童稚时期所见的景致。如今想想,我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曾经因为一本书的插画——少年走在一条平凡无奇的街道——而感受到令人心痛的强烈乡愁。所以我想,熟悉的感觉应该不是长大成人之后才获得的感受,而是当我们存在时就有的感受。
   当我初次造访江户东京建筑物园时,真的是感慨良深。在即将关门、人烟稀少的夕阳余晖中,我站在武居三省堂的前面,远眺整条街,才恍然大悟,这里有我双手碰触过的回忆。一种非常令人怀念的感觉。犹如遇见了早已遗忘的童年时光。小时候,行动范围随着年纪的增长渐渐地扩大,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陌生的街角,顷刻间,莫名的不安和对家的依恋便同时涌上心头,那种感觉现在又回来了。我的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平和,会有一股冲动,恨不得向每位与我擦身而过的人打声招呼。那之后,我又来了好几次,只是当初的那种感动已不复见。这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来的次数一多,我便开始注意到屋内的结构,甚至会想,建筑园的哪个地方如果稍做改变的话,不知道会如何?不知可否进去喝一杯?好想进澡堂泡个澡、希望有卖冰棍的店家等等。我的兴趣越变越广泛了。
   关于建筑物,我还是最喜欢武居三省堂。因为它给我的感觉很棒。虽然它是一栋狭窄得有如鳗鱼穴的建筑,但是却有着无可比拟的协调感。让人庆幸它能够在这个凡事向前看、积极性十足、一会儿建设一会儿破坏、一下子买进一下子舍弃的庸碌俗世中,完整地保留下来。
   夏天炙热难当,冬天又酷寒无比。三省堂的主人想必是个顽固的人,才有可能不做任何改变、顺其自然地生活其间。为此,家人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对建造这栋三省堂、在其间迎生送死的人,致上我的敬意。
   做人就要知足常乐.....往昔,这曾经是人们心中的无上美德,但在这栋建筑物完工的时候,那些美德就已经渐渐成为过去。但即使如此,在东京至少有个建筑物为昔日的美德留下些许见证,而这就是武居三省堂带给我的意义。

(1995年1月17日神户大地震。神户是在二战期间遭受轰炸后重建的,所有的建筑物、桥梁和道路据说都能抗震。但在那一天,里氏7.2级的强烈地震摇撼了城市,使成千上万的建筑物变成瓦砾一片,大多数的建筑物严重受损。神户的道路和铁道被折断和扭曲。)

(1995年3月20日奥姆真理教在东京制造了震惊世界的地铁沙林毒气事件,造成12人死亡,5500人受伤,14人终身残疾。)

(1995年7月15日宫崎骏担任原作.脚本.监督的MTV短剧《ON YOUR MARK》与《侧耳倾听》同时上映)

   虽然我在里面隐藏了许多隐含的东西,但它是一部音乐片,所以人们可以他们自己喜爱的方式来解读它。
   {开场的奇怪建筑物是什么?}虽然我不在意观众的解读,但却希望观众在看到随后出现的贴有警告标志的卡车之后有所领悟。整个大地都被辐射能所笼罩,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尽管如此,绿意却是盎然无边,这种景象跟切尔诺贝利四周的风光十分类似,已经化为一个自然的圣地。只是,人类却在地下建构他们所居住的城市。事实上,人类不可能长住在地下,应该会在各种疾病的伴随下继续住在地上。
    我有意曲解了歌词。故事发生在世纪末之后。那是一个辐射能无处不在、疾病蔓延的世界。我觉得,那样的时代迟早会到来。那么,人类到时候要如何活下去呢,我一边拍一边想着这个问题。
    那样的时代肯定会呈现混乱失序的无政府状态,但在体制批判方面却会趋向保守才对。因为人们会害怕失去仅存的一些东西,假使真的变得一无所有,整个世界将完全失控,横尸遍野的景象将日益加剧。届时能为人类消除心中恐慌的,应该是“毒品”、“职业运动”、“宗教”吧?这些东西会蔓延开来,在那样的时代里,为了将想说的话隐藏在体制的审查之下,只好籍由一些隐语黑话来表达,我试着从这个角度去想象,结果就拍出了这部充满恶意曲解的电影(笑)。
   {歌词里的“流感”指的就是被辐射与疾病所笼罩的世界吗?}(不置可否)从地球整体的历史来看,人类的问题的确很象流感。
    {天使}她并不是救世主,两位警官在救援行动中也没有与她心灵交流。只是,身处混乱状况之中的他们并不愿意完全投降,心灵深处仍存有一份希望,一个不愿任何人碰触的角落。假如到最后真的非得放弃的话,他们宁愿将它放在无人可及的地方。仅此而已。光这样就足够了… 也许他们会回去继续当警察,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回得去(笑)。
    {他们所回归的世界就是那个存有"流感"的世界。}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从那里开始。因为,即使在混乱的年代,仍然有许多令人兴奋和喜悦的事。这就是娜乌西卡所说的,“我们是咳血的鸟儿,在清晨一次次起飞。”

    我自己已经55岁了,接下来还有几年的日子要过,我到底要怎么去面对自己的生活呢?我尽量让自己过好、不摇摆,我用这样的态度面对下一代和事业,除此之外我也不能怎么办——虽然,我偶尔会因为烦恼而消沉(笑)。那并非是钻牛角尖,而是我忘了刚才讲过的那种态度,变得只是不停地埋怨别人,乍看之下像个正义凛然的评论家,但久了就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由于我在别人的身上看过不少例子,所以,我最好不要重蹈覆辙。
    很多人不讲别人的坏话,但这些话总要有人来讲。而就在这些代言人自以为是时,那些批评别人的话也会回敬到说的人身上。从事电影拍摄时,能批评别人的电影是最快乐不过的事了,我以前确实骂过不少人的作品,但等到我自己制作影片时,过程之中,这才感觉到以前骂出口的恶言全都回到自己的身上了,这真是太恐怖了。
   当然,每个人对政治、经济的判断和见解都不同,但该发言的时候就要发言,该表明立场的时候就要表明立场。只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与其追究谁是谁非,不如想想自己平时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态度在看世界,是不是可以和人有着很好得互动?可惜的是,我们一路走来都庸庸碌碌,要在一时之间改变也不可能。

(1984年-1990年期间《宫崎骏的杂想》做不定期连载,1992年集结成册出版发行,1995年12月日本广播电台将其制成广播剧)
    在日本,只要是认真正经的人,就绝对不会碰触与战争或军事有关的事情。可是,那却是我从小到大始终不变的爱好......只是不能公开承认就是了。因为,一旦公开,就会被认为是个好战分子。
    话说回来,其实我个人对再军备和PKO向来秉持反对的态度,只是对军事方面的事物保有一贯的兴趣罢了。几十年下来,自然也累积了不少杂学。而既然累积了东西,就会想要把它表现出来。于是,我将许许多多的胡思乱想画了出来.....(笑)
    既然是胡思乱想,自然可以打着毫无资料性价值的名义随性而为。我大都凭着直觉和约略的印象,把它们画出来。虽然其中不乏错误失真之作,但如果能因此骗过那些熟悉此道的人,我可是感到很开心的(笑)。

   童年不是为了长大成人而存在的,它是为了童年本身、为了体会做孩子时才能体验的事物而存在的。童年时五分钟的经历,甚至胜过大人一年的经历。精神创伤也是在这个时期形成。
   大人以为先在孩子的童年进行投资,以后就能得到莫大的回馈;我想这种错觉就是最大的问题。我甚至以为,这全是过着无聊人生的父母硬把幻影投射在子女身上的结果。为什么日本人会变成这副德性?
    有一年夏天,我跟身边几个小孩到山中小屋玩了几天。里面有个我觉得满不错的孩子跟我说他很烦,因为怕上了二年级要背九九乘法表。我一听就火大,为什么非要教这孩子九九乘法呢?等个几年他自然就会了。为什么要拿“背不起长大就没出息,就不是个好小孩”去吓这幼小的心灵呢?我觉得那样做是在剥夺他应该过得更加精彩丰富的小学二年级时间。
   此外,也有爱读书的小孩。像我的前辈高畑勲就是个很爱读书的人,他说不明白那些读不进去、不愿意读的人心里是什么感觉。我猜文部省里面都是这种人吧(笑)。就让爱读书的人去努力用功好了。
   我觉得我自己就是个受害者。我看我儿子他们也是这样,小时候问他们:“一块钱有一千个,总共多少钱?”他们还要:“恩...”的想一下。那一刻我就想,叫这小鬼去把数学学好是不可能了(笑)。所以他的数学读得很辛苦,考出来的成绩也很恐怖,但我知道气也没有用。也许因为我老是把“我们家没有数学细胞”这句话挂在嘴上吧(笑),不晓得他们是不是因此而觉得轻松一点。
   早在识字写字、认识分数概念之前,人类为了生存而有些必须传授给下一代的东西,但我们却忘了传递。
   在幼稚园教识字是很荒谬的事。这是亡国之徒啊。我想一定有很多做妈妈的担心自己的孩子不识字,不过,想想看,处在不识字、不抽象思考的时期,人是不是更能瞬间掌握,并因而发现更多事物的本质和不可思议之处呢?
    小孩子可能不会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汽车,但却会看见掉在对街的一个橡皮圈,这就是他们的才能。我觉得现在的教育想要他们不看橡皮圈而只注意汽车。

   我持续写了好多篇文章,都是在说明司马先生这个人为什么是“感觉很好的日本人”。
   结果,他的风采和谈吐等等成了“感觉很好的日本人”中的代表。对很多人来说,的确是这样。
   无论是明治时代、幕府末期,或是任何时代,永远都是愚蠢的人居多。但是,正因为对人类的愚蠢了然于胸,司马先生才会不断地努力搜寻,想要找出埋没其间的非愚蠢之人。
   这样一来,或许会有人产生错觉,以为日本人就某部分来说其实很优秀。这种错觉真让人伤脑筋。
   司马先生在很多场合都说过,过去的确有感觉很好的日本人。相较之下,他总觉得现在的日本人给人的感觉不好又不够庄重。
   去年年底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司马先生虽然曾说:“日本已经变成好国家了。” 但不知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为何。
   阅读完司马先生针对土地和住专问题所提出的严苛见解,再看看日本人对于自己的愚蠢束手无策的现况,我想,他的心里应该会有这个国家大概是不行了的念头才对。
   司马先生从不对在世者口出恶言。直接露骨地骂人或轻蔑他人等言行,他都提醒自己绝对不要做。
   不像我,个性不够稳重,恶言老是脱口而出,如果是司马先生的话,绝对是做好说恶言的心理准备后,才将恶言说出口。
   而且,司马先生还在现今的芸芸众生之中寻寻觅觅,想要找到他笔下所描述、给人好印象的生活方式。这是他从过去的形形色色人物中所挖掘并为文描写的人物特质。

    不论如何,国家本来就是人的集合,有时会干傻事,但也不是没有做对事情的时候。没有永远明智的国家,每个国家都有其晦暗、愚蠢或令人不齿的一面。但这都还在其次,最大的问题是现在的日本人不够务实,不图振作;我觉得这个问题已经超越了他将来是否成善或成恶。
   不过,我是个认为国家再糟也不会拖累我的人。也就是说,就算国家破产了,大家还是有办法活下去。虽然我们随便就把国家挂在嘴巴上,国家太愚昧而不图振作时也会让国民难堪,可是所谓的民族也好、人民也罢,都跟国家没有关系。
   从这一点来想,我不认为日本会毁灭,只是,照现在的局势走下去,肯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如果说国家怎样都好、可有可无,那又会有问题了。我还是希望能有个健全的好国家。
   比起泡沫时代,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然而,人心已经渐次消沉了。很多国家正在经历的障碍与挑战,包括泡沫经济后期的收尾工作,我想我们将在往后的经济情势等方面去体验。在这个过程中,一定会有事情来点醒我们去检讨既有的思考方式,包括对人和物,而届时一定又会有很多离谱的事发生。
    有些事要做了才知道结果。只能说穷日子大家都过怕了,战后全日本都想摆脱贫穷,以至于一股脑儿的往经济发展的路上走,没有人想停下脚步来。
    不止日本,中国和邻近的韩国、台湾也在走同样的路,而且,以不可遏止之势在犯同样的错。真的是伤脑筋。所以这阵子我也免不了感慨,会干蠢事的也不只是日本人哪。
    以亚洲的经济情势来讲,比方东亚的中、韩,还有台湾、新加坡及日本,不管是不是自由国家,乍看之下发展得还不错,其实不稳定的因子交错存在,出乱子的可能性很高。问题不是像台湾选总统时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可以心安,问题在于我们可以在这样的情势中未置可否的活着。
    暴风雨该来的时候就是会来,地震也是,经济危机也一样。一个人就算再睿智再努力,再怎么仗义直言或负责,要来的还是会来。
    到时,这个人还是一贯的冷静认真吗?在回避之余仍能正义凛然吗?这恐怕是对人的最大考验吧!
    所以,当被反问自己能否做到时,我是很没自信的。毕竟,活到这把岁数却没遇过什么大问题,顶多就是在制作电影的过程,老是担心着时间不够用而已。真的。我没有资格自以为了不起地教训别人,只是走到这个阶段,有些事才渐渐了然于心。
   就像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一样。所以我们不妨认为,任何年代也有其新鲜之处。但是,倒也不必认为,每个时代都有其离谱的地方。

(wanqin123:1997年爆发亚洲金融危机)

    在人类的行为当中,显然有裂痕存在。只要仔细想想自然与人类的关系就会发现,人类明明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但却与犹如母亲般的自然产生了难以复合的裂痕。
    创造对人类有益的自然,并不是真正的保护自然。
    因为自然是残酷的。它否定一切的文化与文明。不管人类多么努力地去创造自以为对人类有益的环境,迎面而来的横逆阻碍,仍然以自然方面的问题居多。此外,社会与民族之间也会因而产生裂痕。
    我想,我们应该要秉持着从司马先生身上所学到的“礼法”观念,来思考当今的环境问题。不光是对生物如此,就连对水、山和空气也要保持基本的礼仪。而且,这种礼仪的基本态度是要先反求诸己,而不是一味地要求他人。
    假如有小孩站在我们面前,为了要喂饱他们,我想,将眼前的树木砍掉然后整地种植会是我们的唯一作法。这就是无法抵挡的人类文明的潮流。但是,这样的作法将会让没饭吃的小孩急速增加。举例来说,人口突破百亿便会是这种情况。由于人类长久以来自以为是的作法,使得今日的我们面临到其他生物几乎要灭绝的窘境。我想,这个地球应该是无法支撑百亿人吧。
    那么,该如何在现实窘况和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搭建起桥梁呢?如果只是挺身参与活动,高声疾呼“你们都不对,他不对,你不对,我才是对的”,当然是轻松又容易,但是我想,这样应该是没办法解决问题才对。
    因为,认为自然造福人类,自然如果消失,日本也会跟着毁灭等暧昧看法无助于问题的解决,根本的解决之道应该在于遵行“礼法”,也就是既然僵持不下,就公平分配的观念。将人类的东西分配给其他生物;将自己的东西分配给其他人。
(wanqin123:遵行礼法是儒家的基本思想)

《幽灵公主》企划书
   籍由局势混沌不清的室町时期,也就是中世纪架构瓦解后逐渐推移至近世的那个时代,来和现今即将迈入21世纪的动乱期相对照,以描绘出无论时代如何改变也永远不会变质的人类根源。
   以受到猪神保护的人类与魔崇兽之间的战争为主轴,并以由犬神抚养长大、憎恨人类、有如阿修罗般少女与被死亡魔咒缠身的少年的相遇和从痛苦中解脱为旁轴,交织成一部强烈鲜明的古装冒险电影。
   那是更加暧昧模糊的流动期,武士和百姓的区别不明显,从百工图中也看得到女性的身影,是个开阔且自由的时代。每个人的生与死都有一定的规则和轮廓。从出生到爱人、憎恨、工作,然后死亡。他们的人生不是暧昧模糊的。
   这就是我们在迎接21世纪这个混沌时代之前,制作这部作品的意义。
   我们并不是要解决世界所有的问题。也明白凶暴诸神和人类之间的战争不可能以喜剧收场。只是认为,既使身处憎恨和杀戮之中,仍然有值得活下去的理由。因为美妙的邂逅和美好的事物,绝对存在于我们的周遭。
   虽然描写憎恶,但目的却是为了突显更加重要的东西。
   描述诅咒和束缚的目的,在于传达解脱豁达的喜悦。
   应该多所著墨的是,少年对少女的体谅之情、少女对少年逐渐敞开心胸的过程。
   少女在最后对少年这么说:“我喜欢阿席达卡。可是,我无法原谅人类。”
   少年笑着说:“没关系。那就和我一起活下去吧!”
   这就是我想制作的电影。
   
《幽灵公主》的诞生
    我想创作这样一部电影,能够反映出在20世纪,我们目前所面对的最困难和最严重的问题,尤其是告诉日本的年轻人。我真的不想制作简单、欢快的情感故事。这些故事忽视并且拒绝面对我们复杂严重的问题。我相信这是一部宣传电影,因为我想传达我的信息和想法给这个社会。但是,我无意去传播简单的、鼓动性的信息,比如‘让我们拯救自然’。我肯定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事情。我希望我的观众随着电影的播放能思考的深刻些;并且可能的话,《幽灵公主》可以激励我们年轻的观众。这就是我的目标和创作这部电影的初衷。

    [他想在电影中表现以下五种非常严重的问题,并且他相信许多日本的年轻人都认识到并感到困惑:1.年轻人感到精神空虚。2.不管他们日常行为好或坏,许多日本人的生活—尤其是那些年轻人—经常卷入到无法解释的不公平中。并且没有人知道如何去解决这些问题。他们要学会如何在未来没有希望的情况下过自己的生活。典型的例子包括对疾病、种族、性别、以及一些没有理由的情况(例如没有特殊的原因)的歧视。3.人类和自然的关系改变了。通常,人们忘记这样一个事实,自然使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存在。4.基于人类本性阴暗面:斗殴本能和仇恨,而造成的悲剧不断发生。人们对不同于他们的事物或人积蓄仇恨,并且最终杀死他们。5.合理主义和神秘主义之间的共存和斗争(wanqin123:科学与宗教)。上述几点的形象反映包括:阿席塔卡被诅咒的手;小桑袭击达达拉;疾病(麻疯病);人与自然;战争场面;包括麒麟兽和树精的场景。]

    我想面对这些严重的问题。它们几乎不能得以解决,但不幸的是它们存在。我不想对社会说谎,尤其是对年轻人。我创作过很善良,让人高兴的情感故事,日本人都很喜爱这些故事。在我的电影中,人物在他们的生活中确立基准,并且他们乐意去保护并珍惜。当然,他们也被他们的家庭和社会所爱护。但我不得不让人们认识到,事实上,仍有许多料想不到并且没有得以解决的冲突。在我的新电影中,主角所生长的村里人会告诉他:“我们要让你走,尽管你为我们所作的一切是那么的高尚并令人尊敬。”他没有选择,最后开始了他孤独之旅,寻找希望和人生的真正意义。我的新电影将会是严肃且沉重的,并且可能不能得到票房上的成功。事实上,我获得了铃木先生的准许,Ghibli可能因为我的新电影而倒闭。我将不能满足热爱我的影迷朋友对我长期建立的影片风格的期望。那些支持我工作和Ghibli的人可能不会再喜欢我们。但我已经拥有足够多的了,现在我将摧毁它。而且铃木先生对此表示同意。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看见过许多尸体和令人心烦意乱的事,那是因为二战和许多自然灾害。我知道日本军队在日本侵略时期对中国人和韩国人都做了些什么。而且,由于我们的亲身经历,我们这一代人理解这段历史以及包含其中的苦难。我只是觉得我没有必要将这些不愉快的问题和事件告诉孩子们。但是有一天,我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孩子们对我们自己的历史知之甚少。而且,他们对于自己的不知道感到无所谓。这对我是个巨大的震动。我意识到我应该告诉年轻朋友许多事情。尤其是,自从1989年推倒柏林墙以来,许多社会潮流的动荡局势—如战争、仇恨、以及种族和宗教间有计划的灭绝和屠杀—总在发生。就国内而言,我们见证了许多社会变化和事件,如奥姆真理教事件,神户地震等。做为一个剧作者,我有责任去述说这些事情。

   [宫崎骏听说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发生关东大地震,因此在拟定制作进度表时总会把这项意外列入考虑。并亲自发明了地震用厕所。]

   [宫崎骏不喜欢在Genga里的面部表情(就是Tatara女工用力推风箱的场景)宫崎骏对作画者清水洋说:“我们已经明白Tatara的女人们是在恶劣的环境下工作,这是艰苦的工作。你Genga中的女性,在我看来,似乎在几分钟内就要死去。如果她们工作是如此的痛苦,并且在每一瞬间都将她们推到崩溃的边缘,她们就不可能在那里工作这么久。你作为一个动画师,应该在你的Genga中绘制并表达出特定状态下复杂的人物和动物情感,这样才能在你的Genga中注入生命。你不想在这里绘制弱小病危的女性吧。她们是非常积极欢快的女性,尽管她们工作非常辛苦并且十分的疲惫。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但是有时候人们面对巨大痛苦时会笑之以对。我们动画师应该在Genga中表达出这种复杂的情感,也表达出我们的性格。你应该拥有这种精神去生活。]

(1997年7月12日宫崎骏担任监督.脚本.原作的电影《幽灵公主》以东宝发行的方式公开放映)

[宫崎骏哥哥的回忆:“在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宫崎骏和我总会在一家铁匠店停留,安静地看他们工作。”宫崎骏被问到这段经历时说:“城里有两家铁匠店。锻造铁的工作对我来说太神奇了。看见一个红热的东西变成成形的铁,我感到很兴奋。那里的一切都给我深刻印象,我甚至考虑过成为一名铁匠。后来,学习了制铁的一些知识及其对社会和自然造成的后果后,我改变了对制铁的想法。掌握制铁技术使原始人类成为自然和其他人的强大征服者。不再有礼,不再有组织了。人们开始疯狂增加铁制造能力及保存原始材料,用以扩充军队和经济实力。”]

   其實這個作品的雛形大概是在前年年初想好的,而主題是在我二十歲左右、也就是剛進「東映動畫社」的時候;記得那時帶了一幅鍛冶屋﹝打鐵舖﹞的畫作去應徵,我對古時候日本煉鐵的方法非常有興趣;鐵在古時是相當貴重的東西,我們現在說「金山」,其實金山在以前指的就是「鐵山」;普通人蓋房子時連釘子都用不起,所以只要想想鐵製農具的價錢有多少,就知道鐵在以前是多麼地珍貴了。所以人們為了採鐵,不惜開始破壞自然森林,我的電影就是從這些主題出發的。
    森林在以前曾有過偉大無此的力量,我的電影是以室町時期的日本做舞台,因為破壞自然所帶來的問題也和今天不同。那時的人只為基本需求、給子女及自己溫飽而砍伐森林,不是為了建造富人玩樂用的高爾夫球場,或是囤積更大量金錢為目的。西洋人總是認為應該要把樹木留下,因為它們對人類有用處,而且保護自然的目的也是如此,不過類似的環保觀,我覺得不對。
    本想屋久島可作為我描繪綠意的參考,因為在那裡能夠體驗到亞熱帶地區下雪的塞帶氣候。可是,真去到那裡,又發現環境氛圍似乎過於陰凜,一進入那蒼鬱幽暗的深林中,就覺得不很愉快。我想人類書喜歡的森林,應該是很多生物在栗子滿地的林間活蹦亂跳的落葉林吧!
    其實,是因為自然的野生物不足,才開始農耕;如果只靠在大自然中打獵採集就可以溫飽的話,那真是非常幸福的事。例如蒙古人就是靠草為生的,各種生物吃了草,然後人再從生物身上取得鹽分、肉和皮。死亡的生物屍體也歸給其他生物、歸於土,而滋養了草。蒙古人在這個巨大的食物鏈和生命循環體系中生存,也看到自己的存在。和他們的精神生活相較,我們現在的精神面是何等的貧乏?認為西歐型的農耕方式及工業化就是發展、先進,而遊牧民族的狩獵採集就是落後,其賈這是偏頗的看法,到底什麼才是先進?什麼才是落後?其實很難簡單論斷。現在的人只要有機會,就會一直不停地破壞自然;但是,總有資源用盡、山窮水盡的一天,那時候人不就面臨毀滅的絕境了?
    {什麼是「活著」的意義?}絕對不是為了「好死不如賴活」就活著的!受到電視的影響,現在的人已失去對其他生物的感覺,對其他生物的生死根本不在意。包括我們的孩子在內,今天所面對的最大課題是---- 我們和這個所賴以生存的生態已經是對立了。當然,這個問題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回答,但也到不得不把這問題拿來做電影題材的時候。我是個編故事的人,不想放進太多說教的內容,這部電影中的每個生命都如此鮮明,是部有娛樂性的電影。如何將剛才自己所說的,做為背景融入電影,讓觀眾看得愉快,一直是我最終的考慮。

    阿席塔卡不是一个快活的无忧无虑的男孩子。他的命运使他天性忧郁。我总觉得自己也是如此,可之前我一直没有以这种形象为主角创作一部电影。阿席塔卡因一个荒谬的理由被诅咒。虽然他的确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杀了野猪神。但是从人类的角度他根本不该因此受惩罚。然而,他的确受到了如此致命的诅咒。我想这与现实生活中人类的命运很相似。也许厄运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当阿席塔卡离开村子来到外面的世界,他便失去了身份。这种情况下他只能隐藏起他的脸来表明他是个“非人”。事实上从他剪掉自己头发的那一刻起,他已不再是人类的一员。在一个村子里剪掉某人头发就有那样的意思。所以表面上阿席塔卡离开村子是出于自愿,其实是村里人强迫他离开。阿席塔卡这样一个男孩子甚至在市场上都不能和别人很好的沟通。他们村子所在的东北地区以前产金子,所以阿席塔卡只是把金砂当作钱,虽然他根本不知道金砂的价值。
    {幻姬}我也是想塑造这样的形象(女扮男装的舞姬)。她千辛万苦才到那里,所以从她的角度看,她肯定觉得阿席塔卡所受的诅咒根本不算什么。在我构思的故事中,她是一名浪人头目(袭击中国和韩国沿海的日本海盗)(wanqin123:明代的倭寇)的妻子,或者类似的角色。她的愿望是建立一个她理想中的天堂。所以,她代表了20世纪的人。她有明确的理想,并能付诸行动。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呢……
    (如果有人妨碍)她会毫不留情的杀戮,牺牲,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我想她就是那种人。这种狂热的大型人类实验行为贯穿了整个20世纪,就像社会主义那样。
    {达达拉}用来冲洗铁砂的水侵蚀了山川峡谷。水被导入水槽,洞穿峭壁,之后变成泥水混合物,被导入另外一个槽使铁砂逐渐沉淀下来。这个过程污染水,把泥沙都冲到了下游地带。所以下游的村庄和河流都被泥沙堆埋。这对种田为生的人来说简直是灾难。
    于是,下游的农民和达达拉人常常陷入激烈冲突。当地武士对达达拉的攻击不是做坏事,他们恰恰在做正当的行为。在那个时期,武士和农民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区别(或者说一些武士同时也是农民)。所以随着达达拉的不断壮大,发生冲突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并不认为武士们是坏人,也不认为达达拉人就是好人。所以搬运工吃饭那一幕我尝试加入了一些不可爱的人。虽然贾六和那个依西比亚人都受伤了,但贾六却一句话也不跟他说。即使是像贾六这样本性善良的人也无法逃脱那个年代的社会束缚。虽然依西比亚人生性惟利是图,但是在达达拉,他们被当作没有感觉没有人格的人。
    并不是所有的达达拉人都是好人。我希望人群可以包容那些不受欢迎的人。“这个人真讨厌,我们杀了他”我不希望有这样的结局。贾六不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直到故事的结尾也没有什么英雄事迹,这是我第一次创作这样一部电影。
    {云游僧}我创作云游僧这个人物时根本不知道片中他将扮演什么角色。他可能是幕府的密探,可能是宗教组织的党羽,也可能是一个忍者,或者他可能本质上是一个好人。结果,他成了融合所有这些特点的角色。
    {这部片子中并没有一个人可以称做坏人}的确如此。当你谈论植物,森林或者生态系统时,如果你确定它们是遭到坏人的破坏,那事情就简单的多。但世间之事并非如此。破坏森林的并不是那些所谓的坏人。
    是的。是勤劳的人们破坏了森林。在江户时代,人们植起了大片美丽的森林,但那只是因为树要用来支持政府的财政。所以有人即使仅仅砍掉了一枝树枝,他也要被砍掉胳膊甚至脑袋做惩罚。他们就是这样的保护和滋养着森林。而森林周围的农民生活实在太贫困,于是他们希望他们可以在这片区域里伐树。如果我们仅仅从人类的立场讨论形势,那么森林早就不存在了。正是由于这样可怕的约束力量的存在,森林才会诞生。而之后,人道主义问题和森林的繁衍之间却出现了进退两难的局面。事实上我们正面临的是全球范围的环境问题。这就人与自然关系的复杂性。那么既然这才是这部影片的大主题,我不希望它成为一个关于坏人的故事。
    我感觉大约在室町时代日本人就扼杀了麒麟兽。从此,我们失去了对森林的敬畏。其实,我不知道故事是不是真的发生在室町时代,不同地区之间总有差异,但至少是从远古时代到中世纪的某个时期,存在人类不该进入的限制界线。在这个界线之内是我们的领域,我们用自己的方式统治着人类世界。可是越过这个界线,我们便无能为力了,即使在那里杀人放火——因为那里已经不再是人类世界——那是从日常世界中解放出来的圣地。那是个自由安宁的领域。它记述在历史学家網野善彦的书中。我相信世间存在着这样的事物。当我们渐渐失去对这样的神圣事物的意识,人类就会不由的失去对自然的尊敬。这部影片就是反映了这一过程的全貌。
    毕竟这部影片只是重现了历史上人类的足迹。麒麟兽的头颅被归还之后,大自然获得了新生。但是,森林已经变的温和而不再吓人,同我们通常看到的一样。日本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改变了日本的山水。
    {小桑最后的话}那是刺入阿席塔卡心中的一根无法割断的荆棘。他是那种愿与荆棘共同生活的人。所以我觉得阿席塔卡是决定与荆棘——小桑生活在一起的21世纪的人类。他从不会说:“噢,我无能为力。”如果阿席塔卡说:“我要成为一名精深的生态学家”,事情就会容易的多,但事实并非如此。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人类为保护自然所能做的事是有限的。阿席塔卡也对人类在生态系统中像荆棘一样存活下来的表现保持怀疑。与此同时,他又不能漠视那些垂死于饥饿的人们。阿席塔卡别无选择,他只能在这样的矛盾冲突间挣扎着活下来。这也是从现在起人类唯一的道路。
    阿席塔卡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被任何人期待……如果他完全被达达拉人的想法所左右,那么他可能会留在那里,否则便无处容身。在他的旅程中,他拯救了那些在斗争中被困的人,但没有人感谢他。他几乎总是在无人关注的情况下抗争——这是一种孤独的战争。小桑似乎并不恨阿席塔卡,但她还是留下信物暗示他立刻离开。莫罗也警告他“离开大山”。阿席塔卡无家可归。
    他不能回去(虾夷族的村庄)。即使他回去,等待他的又能是什么?也许会有些延迟,但最后幻姬在达达拉一直创造的那个世界还是会冲击而来。所以如果诅咒一解除阿席塔卡就说“我要回家”,事情就根本无法解决。如果他把小桑带回去,那更是个大问题。
    {麒麟兽}在这部影片中,麒麟兽不是那种赐福万物的温顺生物。我把他描绘为一种低等级的神。其实关于巨人的传说有很多,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为何存在。所以,我决定:“那是夜间的大自然,被赋予了形象”,然后再劝服我自己。(大笑)我只是想象那个神灵总是在夜晚收集和释放生命。所以我才赋予它白天和黑夜不同的形貌。我只是幻想着有这样一种神灵——它在晚间漫步于一片片森林。
    随着人类开始使用枪火,人与动物之间的实力均衡状态彻底改变。事实上,造成森林动物大量减少的最主要原因是农业。赞叹乡村美景在这时简直是人类傲慢自大的表现。根本就是农田剥夺了其他植物生存的权利。其实农田反而更像荒地——野地的生产力比农田要高。对其他物种也是如此。我们生活的时代让我不得不思考这些问题。
    幻姬觉得她不必立刻这么做(杀死麒麟兽)。她认为只要他们一直制铁,只要他们逐渐侵吞森林,麒麟兽的力量就自然会被削弱,到那时,她就可以得到它。她并不是尊敬麒麟兽,而是因为她必须和武士们作战,她也知道立刻杀掉麒麟兽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伤亡。她认为树木是可以补充的,如果有必要,他们只需要再种一些树。
    {云游僧从皇帝那里收到关于猎杀麒麟兽的信}那时侯人们都相信如果你要做危险的事情,只要从皇帝那里得到许可就可以免除灾祸。这里的“皇帝”不但是政治上的统治者,也是最高的宗教领袖。云游僧正是和这样一个僧侣的神秘组织有关系,他也是这个组织的成员。
    他们相信那个头颅有某种力量。人类就是这样,他们总以为奇特的东西就有魔力,如果有什么珍奇的东西,他们就想弄到手。所以云游僧说“天地万物,尽握手中,这才是人类的本性”。他也没有否认因果报应,他说“说起诅咒,这世界本来就是一个诅咒”。他爱吃东西,当他遇到一个神秘的男孩就显出了莫大的兴趣。
    {森林的诅咒}日本西部有很多关于树木诅咒的故事。这种民间传说或者说我们久远的记忆深深扎根于日本文化。屋久岛的人不砍树,他们认为砍树就会遭到诅咒——树就是让我们产生这种想法的生物。当我去屋久岛时听说了这件事。当他们实在穷的没饭吃而决定砍树卖钱的时,就会请一个僧人去砍树。并非因为某个人碰巧在岛上而又说了什么才让他们开始伐木,而是社会自身的变化。
    在过去,人们杀生的时候会很犹豫,即使杀的不是人。但是社会变化了,人类不再有那样的感受了。随着人类变的越来越强,我觉得我们已经相当的傲慢自大,我们已经失去了那种“别无选择”的悲悯感。我认为在人类文明的本质中,我们有靠剥夺其他生物的性命而无限制追求财富的贪婪欲望。
    无人踏足,纯净之水流淌的深山老林——日本人心中一直以来都存有这样的地方。那里住着村子里没见过的大蛇或者其他可怕的东西——在某个时间之前我们一直这样认为。我仍然存有这样的感觉——在深山之中有一处无人的圣地,那是万物出生的源泉。我想日式花园就是在营造这样一个空灵、纯洁的世界。纯洁对日本人来说是最重要的。我们不再纯洁了。我对作为国家的日本丝毫不感兴趣。我深深的觉得我们已经丢失了我们作为这个岛屿居民的精髓…——对一直生长在这片岛屿的人们来说,那是最重要的根。它使我们产生这样的观念——这个世界并非仅仅为人类,而是为所有生物而存在的。人类,只被允许占用世界的一部分。
   这并不是说只要我们谦卑地生存,我们就可以与自然共存下去,而破坏自然仅仅是因为我们变得贪婪。当我们意识到即使谦卑的活着都会破坏自然,我们会不知所措。我想我们只有将自己放到不知所措的境地从新开始,才能去思考环境、自然的问题。

    [电影《幽灵公主》完成四个月后,电影导演宫崎骏仍沉浸在自己的困惑中,并不断自问这部电影到底表达了些什么,到底创造了些什么。]

[ 本帖最后由 wanqin123 于 2007-8-12 01: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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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2 01:17:59 |显示全部楼层
送别近藤喜文
   我们都叫他“Kon-Chan”。他是我所遇到过的数百位动画家里最出色的那批人当中的一员。
   在他年轻的时候,他的绘画洋溢着对青春自由的真挚赞美。
   就好像登攀陡坡的你,最终驻足山巅,遥望那宽广碧蓝的大海,或着就像一片晴朗明净的天空-他的画作呈现出如此自由的感觉。
   我对自己能成为最深入最充分了解他才能的人而感到自豪。
   当他20多岁,而我30多岁的时候,我们曾经肩并肩坐在一起,用手(和笔)谈论着我们想要制作的电影。
   如果有机会,既便非常小,我们也要制作一部最能展现Kon-Chan风格的动画电影——就像菲利帕·皮尔斯的《汤姆的午夜花园》那样。虽然在那个时候,这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了,但我还是暗下决心,将来有一天我们要完成这样的企画。
   但是,在他的成就中,和我合作的作品相当微不足道。
   虽然我们有好几个机会,但都被错过了。
   我很没有耐性。我有许许多多迥然不同的想法,很多矛盾在我身上同时并存,而且当我想通了,我就会改变我的决定。但他却是个慢性子,而且一旦下定了决心,他就会坚持到底。
   我是那种船还没有沉没迹象的时候就会抛弃船的人,而Kon-Chan则是那种深爱着船和船上的人,而选择和船一起沉没的人。
   在绝大多数关键时刻,我们总是越离越远,他作为职业动画家的最高成就是与阿朴一起完成的那些作品。虽然我赞赏他的高品质,他的辛勤工作,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做这些事情?他为什么不用更直接明了的方式表现他自己想要描绘的事物?有时候,我觉得很泄气。
   或许Kon-Chan是不想被那个既急躁又专制的宫崎骏牵着鼻子走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便小小的不和也会变大。一些固执不能被化解。但是,当他导演《侧耳倾听》的时候,我觉得我终于实现了多年前的承诺。
   他作出了一部很棒的作品,满足了我们的期待。它一定耗尽了他的心力和身体,但他从没有抱怨过一声,凭着毅力完成了整部作品。
   虽然随着时代的变迁,它的形式改变了,但《侧耳倾听》确实是二三十岁的我们想要在将来某一天制作的电影。
   我不能忘记Kon-Chan年轻时制作的一幕场景。那是《未来少年柯南》里的一幕,男主角笑着想让女主角高兴起来。
   由于长时间工作导致的疲惫,他常常在朦胧的状态下绘画,弯着长腿,蜷缩在桌子上。但是,那男孩的表情真的很让人愉快,脸上洋溢着温柔与牵挂。这真是一副很棒的画面。
   因此,甚至当我在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看到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的Kon-Chan时,我还是觉得真正的Kon-Chan就在里面,完好无损。我觉得他很快就会康复。
   在这之前他已经做了几次刺肺活检。尽管医生告诫他除非住院治疗,否则他就会死,但他仍然不放弃工作,只是用针灸缓解疼痛。我也确信他这次一定能回来....
   尽管就要做刺肺活检了,Kon-Chan仍然抗拒着病痛,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在我们这个行业,我们都在耗损自己,一旦挺过最后的冲刺,我们就可以得到短暂的休息,然后继续投入工作。——我是这样认为的。
   他的固执经常让我发火。他是那种有足够耐心等待雪自己融化的人。但这次,他先我而去了。
   就在我交给他另一项任务的时候,他住院了。而他也只是和平时一样,嘀咕几声就接下了任务。
   除了说声对不起,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真的很后悔。
   但他真的是个有毅力的人。坚强到连护士都印象深刻。
Kon-Chan,
翻越高山,奔向那碧蓝的大海,
奔向那明朗的天际,
轻轻融入阳光,微风,树木,流水,和大地,
安息吧。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1998年1月23日
宫崎骏

   [在《幽灵公主》完成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宫崎骏曾说:“我想这部电影(《幽灵公主》)是我在这种方式下做的最后一部(超长)电影了。”](许多日本记者都误以为这是宫崎骏宣布自己“金盆洗手”。其实“这种方式”指的是像以前那样亲自作画。宫崎骏这番话的意思更可能是说自己要“退二线”和培养年轻人)

(宫崎骏于1998年1月14日正式退出吉卜力。他在吉卜力附近建立了一个新工作室"Butaya" (猪之屋)作为他的“退休场所”。但是,在1999年1月16日,宫崎骏又以负责人身分“正式回归”吉卜力。)

   以我现在的年纪,我再也不能保持以往的工作负荷了。如果工作室的同仁允许我在导演时没有太重的负荷,我会再负责几个项目的。]

    [千寻的原型是宫崎骏的一位朋友的10岁女儿。每年夏天,他都会邀请他的朋友和朋友的女儿到别墅做客。“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拍过一部给10岁小女孩看的电影。当然,她现在一定会很高兴了,但生长在这样的世界里,她能够在她的余生中保持那样的状态吗?”这就是导演宫崎骏拍这部电影的动机]

(2001年7月20日宫崎骏担任监督.脚本.原作的电影《千与千寻的神隐》以东宝发行的方式公开放映)

   每年夏天都会和佟榴美(女主角千寻的配音演员)般年纪的女孩前往山上的木屋度假,当我看见她可爱的面容,就会想,我还没有给她这样大的孩子做出过合适的动画。固然以前也有过这方面的作品,像给少女们的《风之谷》和《魔女宅急便》,给男孩们的《天空之城》,但在这些电影里,还没有出现这样的角色:他们还没有被生活变得复杂多变,对于成人有纯真的服从和崇敬,全心信服父母们的教导。这样的孩子该是什么形象呢?说实话,我自己的脑子里也不是十分有概念。
    已经是母亲的侄女带着孩子来到山上小屋,少女漫画一下子满屋都是,我看了看,内容大多是如何吸引班级男生之类的校园浪漫故事,怎么潮流已经变成这样了呢?无论漫画和动画,内容的主要部分都不应该只限于此,就像年轻时我追求的小女友,用不需要多少金钱的东西就能让她欢喜,制作动画也应该这样吧,这才是高明的做法。固然我们是过了童年的时光了,可是我们不是一样葆有记忆吗?过去的梦想还是能够在那些支撑着社会的成人身上找到的,如果你也相信这些事会发生在10岁的女孩身上,你的幻想也就是真实的。无论如何,我要重新动笔作画,为了所有的孩子,在没有被恋爱和思考打扰的年纪里,让他们拥有童年的快乐。以上这些,决定了我的复出。
   相当长的时间,一直在困惑,我还要继续做导演吗?对人类的怀疑在电影里色彩浓重,不停作画给身体带来的压力也不小,我质疑自己这种作品还是否应该出现,包含那样的倾向。再次复出,一方面是为了鼓起当初合作过《幽灵公主》的伙伴们再次工作的热情,另一方面就是上面所说,为了增加孩子们童年的快乐。我还是没有放弃过去的理念,尽量有所批判和思考,有所把握,于是就去制作这部电影。
    说到故事的背景,这多少是源自我童年的回忆。《千与千寻的神隐》里的“神秘之城”,是根据江户东京建筑物园而描绘的。我在那里留下不少童年的足迹;现在仍经常到那儿散步,缅怀一下童年旧事。面对古旧的建筑,我不禁觉得现代人应该反省反省:他们总是夸大自己的问题,难道都忘了古人是怎样克服种种困难的吗?只要我们能重拾昔日的勇气,那么,天大的困难也可以克服。
   《千与千寻》有别于其他故事,也有别于我过往的创作。以往,我笔下的主角都我所喜爱的,但这次我刻意将千寻塑造成一个平凡的人物,一个毫不起眼的典型十岁日本女孩。我要让每个十岁女孩,都从千寻那儿看到自己。她不是一个漂亮的可人儿,也没有特别吸引人之处,而她那怯懦的性格,没精打采的神态,更是惹人生厌。最初创造这角色时,我还真有点替她忧心呢;但到故事将近完结时,我却深信她会成为一个讨人喜欢的角色。
  虽然一直是想做这类女孩形象的动画,可是制作出来后我还是吓了一跳,看起来这个女主角实在是太虚弱了,完全不是“娜乌西卡”式的人物。不过电影当然不仅是表达她的无力感,大部分的篇幅都在讲述她如何振作和学会奋斗,也因此使整个影片的长度超过了预计。
   《千与千寻》叙述了千寻的一个生活小片段,讲述她在面对困难时,如何逐渐释放自己的潜能,克服困境。这正是我要我那些小朋友学习的。这故事也令人联想到现实社会中,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孩进入一间大机构做事的情形。面对陌生的环境,冷漠的人事,这女孩要付出相当的努力,发掘内在的潜能,克服种种挑战,方可建立一片立足之地。现实世界里的人事,是如斯复杂!是非黑白,往往很难界定。正如故事里的汤婆婆,看似是个坏人,但背后却也有她辛酸的一面。
    我们生活在一个“娱乐”泛滥的社会。成年人追求不断的娱乐,以填补心灵的空虚。这同时反映在孩童身上。过剩的娱乐,使他们的知觉淡化了,天赋的创造力减退了。我们的电影创作,就是要刺激那麻木了的知觉,唤醒那沉睡了的创造力。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总不能为了激发孩子的本能,而要他们独自面对种种困难。我相信一部用心制作的电影将是孩子借鉴的好对象。就是这个信念,促使我制作了这部电影。
    影片中所揭示的千寻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很典型地代表了日本大多数家庭内部的关系。当我的朋友们的几个女儿都跨入十岁时,我大受激励要拍出这部电影,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让那些十岁的孩子们相信,这是一部关于他们的电影。我希望他们能够在那些人物身上发现自己。
    事实上我那些十岁的小朋友们……到影片拍完时,把她们称为年轻小姐多少更恰当些,不过我想她们确实是喜欢这部电影的。你知道,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曾经经历过十岁,或是将要经历十岁这个年龄阶段,因此我想每个人也都有喜欢这部影片的可能。
    制作一部真正的儿童电影确实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挑战,因为我们需要去清晰地描述一个极其复杂的世界的本质。因此一部真正用心拍摄的儿童电影也是能够让成年人从中获益的,而那些粗枝大叶地粉饰拼凑出来的成人电影却会令孩子们感到深深的不满。所以我真的反对将世界简化后再呈现给孩子的做法。问题的核心在于,孩子不知为何凭直觉就能深刻感受到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的复杂性以及它给人带来的焦虑感。因此我提醒你们,不要看轻了孩子们。
    {记者:您以塑造女性人物而著称,这可以一直追溯到娜乌西卡。您认为千寻身上有哪些地方符合您的女性标准呢?}(开玩笑地)我爱我所有的女性角色……(长时间的停顿)这不算是回答吗?
    {记者:从电影里可以看出您非常珍视您的初恋经历,谁是您的初恋情人呢?}如果我的生活里事事如意,你想我还会呆在电影界吗?
    {关于票房收入}坦率地说,我并不热衷于用票房收入来衡量一部电影的价值。我相信电影意味着银幕上的故事与观众的个体心灵之间的一次亲密无间的私人化接触,用一串数字来表示这种接触的价值是我所不乐意的。
     {飞行和猪}你知道,我也制作无空战的电影(笑)。但我猜想我的感觉是这样的,我们人类在地球这颗行星上生存,由于地心引力而被牢牢束缚在这里。因此我觉得飞行所表达的是一种挣脱地心引力而得到的解放。事实上对我来说,飞行就是一种解放的形式。猪象征着贪婪,然而归根结底它们仍有几分可爱,所以你不会真的忍心去憎恶它们,这正如我对人类的感受(笑)。

   我认为怀旧有很多种表现形式,这不仅仅是成人的特权。成人在生命的特定时期会产生怀旧的情绪,但我相信孩子们也会怀旧。这是人类最能产生共鸣的感情之一。它是构成我们人类的元素之一,因为怀旧情绪产生之时很难用语言表达。生存着,失去着,这是生命的真谛。所以人类产生怀旧情绪是最自然不过的。
    比如,按照我的想法,《千与千寻》的结尾就是千寻一个人上了火车的那幕,对我来说故事在那里就已经结束了。我清楚的记得我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的情景和感受。要把这种想法搬上荧幕,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有火车车窗外的任何镜头,无论是山川还是森林。大部分能记得自己第一次独自火车旅行的人都绝不会记得窗外的风景,因为当时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旅行本身了。

   由于我本人是那种开始工作前对故事情节没有清晰概况的人,所以每个单独的镜头都可以称为关键镜头。但《千与千寻》中有两个可以用来象征全篇的镜头。一个是开篇在车子的后座,那时千寻还是一个如此脆弱的小女孩;另一幕是在结尾,她已经充满生气的面对着整个世界。这就是千寻性格发展的两个特写。

   {最喜欢及最满意的是哪一部作品?} 我并没有排名,因为每一部动画作品都是一次不同的体验。不过当《千与千寻》这部电影完成时,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觉得很骄傲,那是因为我不是把它作成无脸男大闹、破坏了汤屋,然后企图吃掉千寻的父母,而是安排成千寻坐上电车,第一次出远门。比起无脸男大闹或者和汤婆婆电光交战,对孩子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一个人坐上电车展开那充满期待的旅程。

(2001年9月11日,恐怖袭击。)

   事实上,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制作影片时,我不想把自己的悲观情绪传递给孩子们。我把它停泊在自己的港湾。我觉得成人不能把自己的世界观强加给孩子们,孩子们完全有能力形成自己的观点。没有必要把我们的观点强加给他们。
    我觉得特别为孩子们准备并且充满爱意的片子也能娱乐成人。但反过来却并非总是如此。成人影片和儿童影片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写给孩子们的影片中,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获得新生。而在给成人的影片中,人们总是无力改变现实。事情发生了,就只能这样了。
    我不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只是个画画的。但是,我的确相信故事的力量。我相信故事在人类的形成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给故事的聆听者激励、震撼、启发。

{记者:听闻你在制作电影其间常到山中一间小屋,它有什么特别意义吗?}一直以来,每个星期日我总有半天不在家,都是一个人四处走走,到我那简陋的小屋,晚饭时间才回家。那段时间对我很重要,能让我专注。一个人的时候,我都是边走边思考,虽然脑中总是一片空白,不过这个习惯我从不间断。奇怪的是当我快被电影逼疯时,眼前的景色反而愈觉得美丽,愈觉耀眼,令我停下来发呆。

{记者:《千与千寻》片中有很多神出现,他们大多取材自日本民间的神。你相信神吗?}爷爷奶奶这辈人相信煮饭会有灶神,但这是上几辈的事,我不大相信,不过乡间有人信仰树神,虫神,是尊重大自然,我觉得这种信仰不错啊。日本人大多相信的是神道,其实神道本身是一种不错的宗教,只是统治者利用它去控制人民,歪曲了它的真义罢了。控制别人就是最可恶的事情。

    无面人是片中(《千与千寻》)最似人类的物体,他对四周感到不安,也不知自己面孔,当它发现原来用金可收买人心后,就不断变出金子利诱别人,情况就好象对人际关系感到不安,互不信任的成年人,根本不知自己的面孔是怎样,只知对其他人装做友善,以便控制对方。汤婆婆对千寻也一样,她夺去千寻的真名,其实就是霸道的象征。我特意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出“生活常有被人控制的危机”的信息,尤其当你找到工作之后。
   {记者:那么吉卜力工作室的员工也有这种危险吗?}(宫崎骏) .......(笑)......

(2001年10月三鹰之森吉卜力美术馆开馆)

{记者:有许多影迷都相当欣赏您的漫画作品《风之谷》,由于漫画版和动画剧场版的《风之谷》有些差异,不知道漫画版的《风之谷》是否有机会完整的搬上大银幕?}动画和漫画是两种完全不同型态的创作,也都是用来说故事的好方法,不管使用哪一种的方式来呈现,实在没有必要将同样的故事运用另一种的形式再重新做一遍,而且一但我完成一个故事,我也不想回头重新再做一遍。
{记者:目前电影流行一股“续集风”,在您这么多精采的作品中,是否有制作续集的计划?} 我为美术馆制作了一部大约10分钟的影片,谈不上是龙猫的续集,这个名叫《小梅与龙猫巴士》的短片正在进行,但谈不上是续集,只是短短的插曲。
{记者:请问您继《千与千寻》之后,接下来还会有哪些创作或计划?}就是美术馆啊,有很多要做的事,还有美术馆要放的影片《小梅与龙猫巴士》,因为《千与千寻》被中断了,所以要重新制作,赶在明年完成,还想帮美术馆做一部短片。还要以2004年夏天为目标制作一部电影,现在我们因为经济萧条、环境问题、人口膨胀、恐怖行动及战争等种种事情,会对未来惶恐及对未来不抱希望,我相信这样的情况,到2004年夏天会更明显。 孩子们到时候会产生不安、疑惑和好奇心,我认为要做能解开那些疑问的东西才行,虽然我不知道做不做得到。对于活在时下的孩子们,我们应该给他们什么样的电影,这次我必须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做。

(2003年3月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时任美国总统是乔治·沃克·布什(小布什);《千与千寻》获奥斯卡最佳长篇动画奖,宫崎骏本人未赴美国领奖)

(2004年11月20日宫崎骏担任监督.脚本的电影《哈尔的移动城堡》以东宝发行的方式公开放映)

   {记者:大家都知道你已经多次对外表示过要金盆洗手,包括这部《哈尔的移动城堡》,最初据说你的决定也是只出任监制,是什么原因又让你回心转意的呢?}虽然曾经多次想过离开动画的世界,但每当碰到一部让你心动的作品时,就会自然而然想让它按照自己的意念表现出来,交到人家的手里总会产生这里或者那里应该怎么怎么做的想法,最后反倒觉得还不如自己痛痛快快地完成,为了表现出原作的神髓,我只好又出来了。
    {关于木村拓哉}这是我的制片人铃木敏夫提议的。他说哈尔是我的所有动画作品中最英俊的一个角色,所以应该请一位能够代表日本的美男子来做配音工作,他推荐了木村拓哉,并且试探我是否知道这个人。你知道他以为我是个从来不看电视,把自己关在深山老林里面的怪老头,一定不会知道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不过当我告诉铃木说我当然知道木村拓哉时,他吃了一惊。(说到这里,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哈哈大笑,带有几分孩童般的得意)
    21世纪是一个复杂而不可预知的世纪。我们那些照目前来看已经固定的思维习惯和价值观正接受新的挑战。即使这部电影主要为了吸引年轻观众,而且必须有娱乐性,我还是不喜欢像翻拍老电影一样去创造一些你只需要打败坏蛋的情节。每当我创作一部影片,我总是不断问自己,这部片子是否足够有趣,所以已经尽可能删掉了所有枯燥的内容。因为这样,最后影片变得连我的同事都不能明白…
    一个人在18岁和60岁时会有什么不同吗?我相信不会。曾经有一位90岁的老太太对我说,她觉得自己同18岁时没什么两样。所以在片中,一名18岁的女孩中了咒语,然后变成了老太太。如果结局是破除咒语找回青春的那种快乐,这就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电影。换言之,什么才意味着真正打破咒语?那绝对不仅仅是找回青春。青春不是万能的。那么究竟什么才是?女主角究竟怎样才能真正的快乐?我很严肃的思考了这些问题,这部电影正是我思考的结果。
    我并没有刻意想通过作品来传递给观众具有教化意义的思想或者讯息,如果有,那也是自然的流露。不少人都以为我在讲一个很深的道理,其实我喜欢的只是简单。制作《哈尔的移动城堡》那是因为现在这个世界上让我看到了太多不愉快的事情,例如战争,例如经济危机,我希望能通过影片,让大家都能鼓起勇气看到希望,未来的世界仍然是美好的,值得我们继续生存和探索。
    对于不同的电影人来说有不同的关注点,有些人关注动画特效是否逼真流畅,有些人在乎绘画技巧是否娴熟、是否有个人特色,而有些则把创作的注意力放在情节的编排上。我对那些没有兴趣,我所关心的只有一点:观看者有没有被感动,有没有获得内心的共鸣,有没有为之动容;如果有,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这让我有满足感。

    中国台湾的动画片我很喜欢,例如《小倩》就将中国传统精致的美感充分表现出来了,我喜欢这样具有民族气息的作品,可惜这样的动画太少了。另外,韩国的电影人是最具有专业精神的,他们严谨诚恳的态度让人钦佩,他们甚至连一片落叶摆放的位置都会按照教科书写的那样去做,对于动画他们有自己独特的理解,那是个性而且深刻的,我想中日韩三国的动画人,哪怕只将自己国家的传统艺术表现出极少的一部分,都会让整个世界惊艳不已。民族的和传统的,就是最有魅力的。

[2004年12月26日印度洋地震海啸,近30万人遇难]

    我过着刚步入老年的人都在过的生活。购物,吃饭,还常常去咖啡馆。
    我是带着妻子来到威尼斯的,但是通常情况下,我是个工作狂。我生活的全部就是工作,工作,再工作,我没有顾及我的家庭,我的子女。我让妻子代替我做了所有这一切。

    我不会去看(关于宫崎骏的书籍和纪录片)。我过着很平静的生活。我觉得自己读的不多。极个别的情况下,我会读一读批评家撰写的关于我的书籍。但通常每次读的时候,我都有站起来揍他们的冲动。然而,我还是不够力气啊。他们根本不理解我,他们不理解。
    怀着平静的心态是不会去看别人的作品的。我不看电影电视,所以可以不让(别人的作品)在我的生活中留下影子。我对那不感兴趣。我宁肯散散步,看看周围的风景。

    我不是通过电影传达环保信息。但是,我觉得生态很重要,这是我个人价值观的一部分,所以这个问题就在我的电影中呈现出来。现代化的不计其数的恶劣方面已经被很多人讨论过了。但是我们不得不考虑未来。我想做的就是更深层次的挖掘植根在日本人脑海中那古老的自然价值观。 我觉得即使按照今天的生活方式已经有很多传统价值被丢掉,但那些价值观仍然存在于孩子们的心中。这就是为什么我想要延伸到孩子们的思想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触及到它们。

    我们不断地失去与大自然,周围环境及这颗星球的联系,这就是现代化的宿命。但我们一次又一次不断尝试着恢复这种联系,这就象一个循环。当孩子们降生之时,自然就已经扎根于他们的心灵深处。所以我的工作就是聆听他们的心魂。

    {美国记者:《千与千寻》获得奥斯卡奖项,您吃惊吗?}事实上,那时候你们国家刚刚发动了伊拉克战争,而我本人对此非常愤慨。所以我对这个奖项颇为犹豫。那时候我正着手制作《哈尔的移动城堡》,所以这部影片深深受到了伊拉克战争的影响。
    {美国记者:在一篇访谈中,《攻壳机动队》的导演押井守说您的梦想就是“毁灭日本”,您的故事总是充满血腥。}(大笑)我哪里想要毁灭日本,我只是预测日本终将被毁灭。押井守和我是好朋友,所以我们总是诋毁对方。可能是因为我说过诸如“噢,我真希望大地震赶快到这儿来”这样的话吧。(大笑)的确,我的想法很悲观,但我这个人通常的状态是非常积极的。

   从个人角度说,我是很悲观的。但举例来说,如果我的员工中有人新添了孩子,我还是会情不自禁的祈祷他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因为虽然这个世界每况愈下,我也不能告诉那孩子'其实你本不该到这个世界上来'。有这么多冲突的思想火花在脑海中盘旋,所以我开始考虑究竟应该拍摄何种类型的电影。
   电影没有那种力量(向善的驱动力)。只有在激发爱国者对抗外敌的情怀,让熄灭了的雄心壮志重新澎湃、重新振奋的时候,电影才能发挥它的作用。当然,作为艺术家,如果我们尝试着钻研灵魂深处,如果我们宣扬生命的存在是多么可贵,世界又是多么值得我们为之生存,那么美好的事情一定会随之而来。也许这才是电影所要表达的。这才是我为孩子们祈祷的方式。

    我坚信孩子的灵魂是前人记忆的继承者。当他们慢慢长大和经历着日常世界,那种记忆会变得越来越衰弱。我希望能创作一部回归到那种境界的电影。如果真能作到,我将死而无憾。

   [宫崎骏不同意宫崎吾朗担任《地海战记》的监督:“那家伙当然不可能胜任监督。连画都不会画,更不要说什么都不懂。”后来,铃木敏夫将宫崎吾朗画的原画拿给宫崎骏看。宫崎骏看过之后沉默不语。直到铃木敏夫说:“就这样进行吧。”宫崎骏还站在那里发着呆。]  

   [“老实说,我们并不是太亲密,我们不知道如何去沟通。”“在我的成长道路上,真的只看得到我和我母亲。母亲给予了我所有的教诲。直至我离开家去上大学,父亲依然忙得与我闲聊的机会都没有。”“老爸在工作时简直像个恶魔,他为了忙工作常不在家,让我母亲比一般母亲更辛苦,是个0分的父亲;不过他在动画方面的成就太伟大了,绝对是100分的导演。”——《地海战记》导演宫崎吾朗]

   [动画电影《地海战记》改编自《地海传奇》第三部《地海彼岸》。《地海彼岸》讲述的是已成为地海大法师的格得带领年少的英拉德王子亚刃,在茫茫尘世中追索灾厄的根源,以回复世界的均衡。]

   [以宫崎吾朗5岁的儿子为主角原型,宫崎骏的新作品《崖の上のポニョ》预计于2008年夏天上映。父母和子女之间密切相连的意识将会是这部电影的主题。]





   “他渐渐明白真相,明白格得既没有输,也没有赢,只是以自己的名字叫出那黑影的名字,籍此使自己完整,成为一个人:一个了解整体真正自我的人,除了自己以外,他不可能被任何力量利用或占有,因此他只为生活而生活,绝不效力于毁坏、痛苦、仇恨或黑暗。”(载自《地海传说》第一部《地海巫师》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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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2 01:18:24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一个创造了栩栩如生的幻想世界,给孩子们带来无数欢乐和感动的杰出动画家,一个只顾忙自己的工作而忽视了家庭的不称职父亲。随时都能与矛盾和平共处。宫崎骏就是这样的男人。
   这个男人在他的童年时代便承受了诅咒。空袭并不是诅咒的缘由,对四岁的宫崎骏而言,那并不令人害怕。真正令人害怕的是自己的父母,自己原本最信赖的父母。
   就在那燃烧弹如雨落下,城镇变成一片火海,天空染成红色的夜晚,宫崎骏的内心深深破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吞噬着他的心。由罪恶之人抚养长大的自己,不就是错误之下的产物......
   而宇都宫市熊熊燃烧的烈火,便是那惩罚罪恶的末日之火。
   对自我否定的宫崎骏来说,那遥不可及的少女是纯洁神圣的象征。
   “在人性殆失的城市或战场上,在无依的人群中,只有少女仍然保有对真善美的共鸣,仍然寻求着真心的交流。”
   淳朴善良,体贴奉献,坚强果敢......宫崎骏一生都在追寻着纯洁真挚的事物,追寻着令人砰然心动的少女。
   “在制作《天空之城》的时候,虽然没那么清楚,但是现在却能够明白,这些特质其实就包含在这个世界的构成元素当中。”
   自然界中的每个事物都会为整个世界提供某种东西,但却不期望得到平等或立即的回报。所有的生物在几十亿年的时间里共同进化形成并维持着相互依存的生态系统,从中获取的同时又为之付出。老一代的生物会尽其所能抚养后代,最后还要通过自身的死亡,为新生一代的生存腾出空间。生命的自我牺牲,正是生命生生不息的原动力。就群居生物而言,个体的自我约束和奉献付出是整个群体繁衍存在的基础。人类之间的互助与友爱正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本性之一。
   当年轻的宫崎骏烦躁苦闷,茫然不知该往何方的时候,有人特意守候在画室,用言语鼓励着他。
   而这也成为宫崎骏一生不变的创作理念:
   对那些还在生命中茫茫徘徊、不知何去何从的人们,你要送出一个信息,叫他们“打起精神走下去”。   
     
   少年时代的宫崎骏,曾沉迷于战争故事。
   战争故事里宣扬的,就只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要舍身奉献,然而那用太多公式化的形容词所堆砌出的空洞内容,日本军方的愚蠢,以及将杀害中国人的事情拿来自我吹嘘的大人们,都促使宫崎骏感到厌烦,渐渐灰心沮丧,进而在心底产生罪恶感。
   那廉价的民族主义最终被击得粉碎,低劣的自卑感取而代之。
   十八岁之前的宫崎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焦躁不安、乱吼乱叫。忘掉了一切,也无处可归。
   宫崎骏厌恶日本、唾弃日本、否定日本。但就算他再怎么厌恶、唾弃、否定,他始终是一个日本人,一个不折不扣的日本人。
   远离了父母,逃到陌生街角的宫崎骏,心头涌起莫名的不安和对家的依恋。
   任何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音符,在一段独一无二的旋律里跳动着。  
   不管是好是坏,不管是否愚蠢、低劣,宫崎骏体内流淌的就是日本人的血液。日本就是他的根,是使他能成为他的事物,他永远都否定不了。
   母亲不断述说的故事,充满人味的建筑物,潜移默化中形成的看待世界的眼光,日本这片乡土深深扎根于宫崎骏的内心,不断催促他“万里寻母”,去追溯自己的根。
   三十多岁的宫崎骏开始尝试重新体认自己所拥有的事物的价值,重新去再发现自我。日本文化里就没有值得传承下去的特质吗?
   战争罪孽是战后日本人注定要承受的诅咒。宫崎骏在回归本源的同时,并没有逃避罪业。他对日本文化的热爱与肯定,始终建立在承认和批判日本战争罪行的基础之上,并因而反对日本的军事化,对自己和自己的民族、国家始终持有戒备之心。
   就如宫崎骏所说,日本人如果不能具备那种确实约束自己的能力,以及宏大的视野,将无法成为优秀的民族。
   四五十岁的中年宫崎骏思想陷入危机,情绪低落悲观绝望。世界纷纷扰扰不断趋于混乱,同时“日本人正在沉沦”,宫崎骏这个中年男人也“因过度疲劳而脑筋混沌”了。
   “人类是无可救药的东西。”
   “人类真是无可救药。”
    说得一点没错。人类就是无可救药的东西。任何人都有他自私自利的一面。这就是人类的本性之一。
    追求干净的确必要,但太过强调干净和脏污的分别,一味要求清洁感,未免流于病态。
    为什么有人要往地铁站投放毒气?是不是对这个世界太过憎恶,或是狂热依循自己的信仰,想使世界彻底干净?
    只有死者的世界,才是最干净的世界。
    实际上,相互不理解,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的意识形态之争,也是持续不断的人类纷争的重要组成部分。
    头脑混乱实在画不出来了,那就散散步看看风景打打瞌睡,想画的画自然而然就能画出来。飞机老旧了破损了实在飞不起来了,那就去打造一架新飞机。宫崎骏慢慢调整自己,渐渐从挫折沮丧的低谷之中恢复元气。
    即便生活在憎恨与杀戮之中,也要勇敢地活下去。即便身陷时代洪流之中,也要有所把持绝不随波逐流。
    五十多岁的宫崎骏,在制作《幽灵公主》的时候深深怀疑人类的作法,他的怀疑太过苛刻而带上否定人类的色彩,而原本想对年轻人加以鼓励的电影,也因为毁灭性的结局而给人悲观绝望的感觉。
    宫崎骏重新审视自己的作品,质疑自己这种作品是否应该出现,并再一次调整自己。
    六十岁步入老年的宫崎骏将悲观绝望的情绪彻底封存在自己的港湾,一心一意通过电影想让观众看到未来,看见希望。   
    从小就害怕日本桥梁有一天会全部消失的宫崎骏,性格之中的确有悲观绝望的一面。
    但是,就算宫崎骏再怎么悲观绝望,在他内心深处,仍然有位蓝衣少女在天际翱翔,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有时候人们面对巨大痛苦时会笑之以对。你应该拥有这种精神去生活。”
    少女在最后对少年这么说:“我喜欢阿席达卡。可是,我无法原谅人类。”
    少年笑着说:“没关系。那就和我一起活下去吧!”

    麒麟兽真的死了吗?
    拥有力量的人类失去了对自然的尊敬,也就等同于人类扼杀了自己内心的麒麟兽。
    但外在的麒麟兽真的被杀死了吗?
    人类的确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了自然(只限地球),但人类的行为只是自然循环进程的一部分而已,改造后的自然,依旧暗藏玄机,依旧复杂庞大得超乎人类想象。
    这样的麒麟兽真的杀得死吗?它不是仍然存活着,仍然掌管着人类的生与死吗?
    评论文章《屠神之日》认为“ 宫崎骏将人类和自然视为两个永远不能相容的圣域。”可以肯定的是,宫崎骏从来不曾这样想过。恰恰相反,《幽灵公主》是要“描绘出无论时代如何改变也永远不会变质的人类根源。”人类的根源,当然就是自然。存在裂痕的,并非人类和自然之间,而是人类自己的行为。
   自然是一部渊源流长的宏大交响乐,人类只是在其间起承转合的无数旋律中的短短一枝而已。
   在人类与自然之间,真正拥有绝对压倒性力量的,不是人类而是自然,“那是一种超越了人类善恶界限的巨大力量”。
   自然是残酷的,它在滋养生命的同时,必然也会汲取生命。生活在自然之中的人类,注定也会遭受自然带来的苦难。这是人类这一物种自降生于世界开始,便注定会相伴终生的命运。
   当人类开始掌握自然力量之后,便不断挑战这一命运。挑战的结果却是人口急剧膨胀,生态失衡,人类和众多生物的生存环境急剧恶化。我们千方百计只想逃离苦难的结果,却是招致更大更加致命的苦难。
   发展不是借口。幻姬用枪打掉麒麟兽头颅的时候,可曾料想到达达拉城的毁灭?苦心经营的城堡在自然力量的冲击之下,顷刻间便毁于一旦,幻姬的发展道路注定是一条走向死亡的道路。
   人类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而自然的运作从不以人类为中心。对人类而言,丰饶的自然同时也可能是凶残的自然。宫崎骏所述说的那种最原始的宗教,看起来似乎是一种迷信,其实包含有合理的成分,是切合于事实的。而拥有这样的世界观,人类在面对自然时才会懂得谦虚,同时也才懂得丰饶富庶。
   人类拥有了影响世界的力量,也就需要承担起控制自我的责任。
   宫崎骏的解决之道是遵行礼法,是自我约束和奉献付出,是要将人类的东西分配给其他生物;将自己的东西分配给其他人。
   不过,即便人类尽自己所能为其他生物的生存创造条件,它们的生存也不是人类能决定的。它们只能依靠它们自己的生命力,它们必须想方设法去适应这个已经挤满人类的世界。
   生物的进化并没有固定的方向,它只有一个基本的取舍标准:
   自然选择,适者生存。

   什么是乐观?什么是希望?
   拥有确定无疑的光明未来,才算是希望吗?   
   将美好未来当作精神依赖的心态,就是乐观吗?
   陵墓的主人计划创造一个新世界,一个消除所有痛苦的天堂。
   如果这就是希望,那希望就是虚幻的,这是注定会被埋进坟里的希望。
   因为生活是残酷的,痛苦就是人类的一部分,就是这个世界的组成要素。
   有毒大气、凶暴阳光、枯竭大地所构成的世界就是无比黑暗的世界吗?
   疾病相伴、死亡相随的生活就是令人绝望的生活吗?
   路边狭缝里生长的野花只需要一丁点阳光、土壤和水分,便能绽放美丽的花朵。
   人类的生命力连野草野花都不如吗?
   你是不是被黑暗蒙蔽,而看不到世界的美好之处?
   你是不是被绝望击碎,而看不到梦想可能实现的未来?
   你自己的内心是不是太脆弱了?你是不是中了诅咒,变成畏畏缩缩的90岁老婆婆了呢?
   躲藏在花帽店之中的你,暂时远离了战争的喧嚣,但也无法望见星之湖的美丽。
   你为什么不鼓起勇气,去拥抱你的生活,哪怕胸膛被玉刀深深刺伤?
   在困境之中,你不也能邂逅到令自己心跳不已的人儿,心灵相通互相扶持共渡难关吗?
   能跟那些自己觉得重要的人一同付出,不也可称作希望吗?而在痛苦面前坦然对之,难道不就是乐观吗?
   人类就肯定不能解决自己面对的诸多难题?
   腐海中的孢子,只为了让一颗发芽,一次又一次地不断飘落。人类不也能改变自己,一次次尝试着寻找出路吗?
   生命是在黑暗中闪烁的光。
   不必到海的那方寻找,你自己心中便有光亮。

   人类真的能永续生存?
   曾经存在过的生物物种,99%都已经灭绝了,人类真的能熬过所有的灾祸而永保平安?
   生存着,失去着,这是生命的真谛。
   人类作为物种同样也有大限之时。那一刻迟早将会到来。
   当人类灭绝之后,人类创造和传承的一切事物都将变成过往云烟,人类的全部历史都将随风而去,遗逝于时间的彼方。
   终将灭亡,我们的生命因而就没有意义?
   终归虚无,我们的存在因而就没有价值?
   生命的生存过程本身不就蕴含有意义?!
   夏日的炙热,冬天的酷寒,微风的柔爽,清水的甘甜,成功的喜悦,挫折的苦恼,相遇的欢笑,离别的悲伤,皎洁的夜月,翩飞的蝴蝶,深幽的林木,静谧的湖潭.......
   体验着这事事物物起起伏伏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们而言不都是弥足珍贵的吗?
   一瞬瞬,一秒秒,来而复又去,我们的生命驶过一站又一站。死亡不过是生命的终点站。
   对孩子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一个人坐上电车展开那充满期待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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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2 12:59:28 |显示全部楼层
很强大 辛苦了 不过这个要放在影评转载区
《出发点》的全书画馆正在扫描

金钱和欲望,所有这一切会走向崩溃,绿色的杂草将接管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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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1 13:24:15 |显示全部楼层
晚辈佩服

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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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 21:39:41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尽管通俗作品或有轻薄,但它必须有真情流露。观赏它的门槛又低又宽,想进去的人并不会受到阻拦。而其出口却能使人获得极高的净化效果。要在观众心里留下正面而美好的感觉,绝不可以用低劣的情感或扭曲的事理来取代。我一向不喜欢迪士尼的作品。我认为它的入口与出口门槛都是一样的低而宽,这完全是对观众的蔑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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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某深以为然。虽然迪斯尼的动画在全球都有影响力,但是它们的确太过商业化,而且不合牛郎织女两情脉脉的东方文化。看迪斯尼的动画最不爽的就是弄一大堆歌唱和舞蹈,音乐不动听也到罢了,主要是看着乱糟糟的。
我爱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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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2 22:42:15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辛苦了,致敬!
我只要属于我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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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4 18:56:09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向不喜欢迪士尼的作品。我认为它的入口与出口门槛都是一样的低而宽,这完全是对观众的蔑视啊。
经典!!!
我只要属于我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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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6 14:12:21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7# wanqin123


    感谢楼主的一番好意,让我能更深刻的了解一代大师和他的作品,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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