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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2 01: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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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qin123:这篇文章所摘录的宫崎骏言谈及其生活点滴来自于《出发点》一书和我收集的其他几十篇文章。本文并不追求资料的完整,只是提供一个视角,将我看到的宫崎骏的一生、他的心路历程,以及宫崎骏的所思所想与他的作品及笔下人物之间的关联呈现出来。
人生是本厚书,请各位慢慢品味。
宫崎骏
一个公开声明不想上战场,却又因为战争而致富的男人。随时都能与矛盾和平共处。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父亲说,昭和十四、十五年前后,我的哥哥刚出生的时候,他还在当兵。在军队开拔前往大陆的前夕,长官问道:“不想去的就提出申请。”我想,当初会特地这样问,应该是为了鼓舞军队的士气。
可是父亲真的提出了申请。理由是:“我有妻子和襁褓中的婴儿要照顾,无法上战场。”这种举动在当时实在令人无法想像。对他爱护有加的中士怒斥:“你这个叛徒!”而且还哭了两个小时。
结果,父亲如愿留在日本。然后,我也出生了,就这点来说,我是感激在心的。
太平洋战争期间,父亲在枥木县的“宫崎飞行机”制造厂担任厂长,负责制造军机所需的零件。父亲说,当初为了要大量生产,连技艺未精的工人都找来充数,以致瑕疵品相当多。不过,通常只要用钱打通关节就不会有问题。
战争结束后,父亲对于自己曾经担任军需产业的制造者和生产瑕疵品这两件事,根本没有任何的罪恶感。总之,战争是傻瓜才会做的事。不过,如果一定要打的话,那倒不如趁机捞一笔,这就是父亲的想法。什么做人的道理、国家的命运,全都与他无关。他唯一关心的是,一家人应该要如何活下去。
父亲以前成天在女人堆里打滚。还曾经对尚在念高中的我说:“已经学会抽烟了吗?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连艺妓都玩过了呢!”母亲去世之后,他常把许多英勇事迹拿出来炫耀。还说什么:“玩女人的秘诀呢,就是要多哄哄她们”之类的话。甚至在他年过七十之后,还常常上酒家寻欢。
父亲去世时,前来吊祭的亲友们还说:“他从来没说过一句像样的话。”若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我从来不曾和父亲认真地讨论过事情。
从小,我就认为父亲是个错误示范。可是,我却觉得自己跟他很像。那种杂乱无章的处世风格、与矛盾和平共处的态度,我都继承了下来。
(1941.1.5宫崎骏出生于东京都文京区。1944-1946年举家迁至枥木县宇都宫市和鹿沼市。宫崎骏的伯父创办的“宫崎飞机公司”就在鹿沼市)
人们热衷于军需工业,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首先,我父亲这边的亲戚没有一个上战场。借口需要他们运转企业,他们甚至没有被征召。进而,我父亲拥有一辆汽车,不是那种烧炭的车,而是真正烧汽油的汽车。确实,我母亲说那时她千辛万苦才让儿子们有足够的吃的,但是和其他人的遭遇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简单讲,战争期间是我家族史上最繁荣的时期,除了空袭和撤退这种程度的事情。即使在战后的混乱时期,也弄到了足够的吃的。
1945 年 7 月, 当我 4 岁半,我们居住的宇都宮市受到轰炸。详细叙述没有意义。因为这是 4 岁大时的记忆,当我一遍又一遍回忆起它时,我认为我虚构了故事的大部分。
当我从被子里醒来时,我意思是,我被空袭惊醒时,时值半夜,但是天空被染成红色, 不, 粉红色, 象夜晚在发光。甚至房子里面也是粉红色的。因为我家是一幢大房子,我们走进被当做躲蔽所的花园角落,但是我们被告知甚至在那里也是危险的。我有 3 个兄弟,但其中一个弟弟那时候还没出生。我的弟弟是婴儿,我4 岁,我的哥哥 6 岁。母亲背着弟弟,父亲抓住我的手。我的一位叔伯, 我认为他也干军需产业,抓着我哥哥的手,撤离到 Tobu 的铁路桥下面。它在大桥下方, 又在市郊区, 并且有大块草地, 因此我们想炸弹不会落在那里。天空阴沉沉的,燃烧弹如雨落下,城镇已经着了火。夜间的火灾通常是令人害怕的,但它如此明亮,宛如白昼,所以沿铁路走时我并不那么害怕.对一个4岁大的小孩来说那并不令人害怕。
那天,伯父把公司的卡车带回家里。那是一辆很小的Datsun卡车,比今天的轻型汽车还小。卡车很麻烦,因为引擎很难启动。不过伯父还是穿过着火的城镇回家取车。他回去的时候发现火已经烧到卡车旁边,但是车子并没有烧到。发动引擎时因为引擎已经被火烧暖,一下子就启动了。我们决定用这辆车逃到市外。妈妈抱着弟弟坐在乘客座,伯父开车,因为车子很小,一下子就挤满了。我,哥哥,父亲坐在(露天)货物车厢。盖着被子,因为要从火里穿过。总之,我们出发了。
那时,已经有一些人躲藏在铁路桥下,我记得不太清楚,但是我确信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叫喊声:"请让我们上车!"我不知道是我亲眼看见的还是后来听父母谈到的,邻居家的一位妇女怀抱着一个女孩,从后面向我们跑来,喊着"请让我们上车!",可是卡车加速跑掉了。"请让我们上车!"的声音随距离渐渐消失.....在我脑中如同一幕戏剧般鲜明。
无论如何,直到被告知一切OK,我才把脑袋上的被子拿了下来,然后在市外的一片野地中央下了车。夜晚即将结束,但宇都宫市的上空依然一片明亮,仿佛是黄昏初临,就像《天空之城》里陷入火海的穹顶堡垒一般。我记得我望着那边,心里想着:“啊,那里就是宇都宫市。”
幸好,后来我听说她们都活下来了,这确实不错,不过她们也很可能无法幸存。他人在因为战争受苦的时候我在靠军需工业赚钱的父母照顾下舒适的成长的事实,在他人死去的时候我们乘坐一辆稀有的汽油卡车逃走,丢下那些请求搭乘的人的事实,在一个仅仅4岁的小孩心中留下了强烈的记忆。作为一个小孩子,你当然愿意相信你的父母是好人,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把这段记忆埋藏在心中很长时间。我忘掉它,直到成人时我不得不再次面对。
(1947年起宫崎骏进入枥木县宇都宫市的小学就读。念到三年级,于四年级时回到东京,插班就读衫并区立大宫小学)
宫泽贤治的童话故事里面,我最喜欢《橡果与山猫》,可是无论看多少遍,我还是不知道那只山猫的模样。也没有必要去知道。当我看到那些插画,我很不喜欢。竟然把山猫画得那么小只——我觉得那根本就不对。二公尺左右的巨大山猫呆呆站着遥视彼方,脚边的小橡果嘎吱嘎吱作响地转圈滚动着......这是我心目中的山猫形象。只要想到山猫出神呆立的模样,我就会很喜欢故事中所描述的那个世界。
我在小时候听妈妈讲过许多这类的故事,什么貉变身、狐狸变身成为人类骑马去吃油炸豆腐结果被抓等等,所以我才会觉得这些动物的体型应该很庞大。毕竟是小时候的印象。
我想,小时候有抓过昆虫的人,都会有相同的经验。譬如看到蝉的头呈现凹凸状,一定会惊讶地叫着:“怎么会长得如此有趣呢”。蝉有三个单眼吧,那是小小的红点,就像宝石一样。我第一次看到时真的很惊奇。蜻蜓也有所谓的鬼蜻蜓或银蜻蜓,颜色好漂亮。小孩子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昆虫,都会忍不住直呼“好棒”。像独角仙的幼虫、花蟹背部的弯曲弧度、长得像太空船的蚂蚁等,都会让人觉得每个动物身上都蕴藏着一种世界的秘密。念小学时,当老师说蜘蛛有八个眼球时,对我简直是晴天霹雳。心里想,“有八个眼球,要怎么看东西啊?”
在我念小学的时候,有位老师对我影响很深,那是在昭和二十三年左右,桥梁常因台风肆虐而冲毁的年代。那位老师对我们说:“在日本,每年被洪水冲掉的桥梁,远比我们每年所建造的桥梁要多。”我听了好害怕。对大人来说,或许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是,我却以为日本的桥梁再过不久就会全部都消失了。
我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有一阵子非常茫然不安。我以前转学过,当时完全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被转到这种地方来,眼前简直是一片迷雾,连课本都看不太懂。说得夸张一点,当时的不安甚至严重到让我怀疑自我存在的本质:我要是连这个都不懂,以后怎么办...
想当年我也是宁愿被骂也要看漫画,同时还会背着学校老师去电影院看电影。
我父亲对电影充满热情,他从我小的时候就常常带我去看电影。我至今还记得小津安二郎的电影,维托里奥·德·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 ,安杰伊·瓦依达的《钻石与灰烬》,罗伯特布列松的 《一个乡村牧师的日记》。
在那个年代,日本还没有动画一词,要说有漫画电影也是难得一见,顶多是暑假偶而看到一部,或是看电影时碰巧看到合并在一般电影的短篇作品。有时是迪士尼的《唐老鸭》,有时是《米老鼠》。那就是我们童年时仅有的动画渊缘。
所以对我们这一辈的人来说,漫画电影真是奇货可居,是难得一见的珍宝。能在那个年代看见好的作品或充满奇趣、令人雀跃的作品,便觉得幸福无比,那感觉,就好像遇见了在远方闪动的光芒一般。
我的笔记本啊,几乎全部都被我画得一塌糊涂。结果,只剩下一点空白处可以记重点。连考试的答卷背面也全是涂鸦......
我从小就是个军用飞机、军舰及战车迷。
我为战争片而兴奋,成长过程中画了无数有关战争的画。我的自我意识虽然强烈,打架却赢不了,只有画画还称得上出色,因此等到我在班上终于有一席之地时,我对力量的向往便化成了飞机尖锐的机首和军舰上的巨炮。
于是,在已陷入一片火海、正逐渐沉没的战舰上,直到最后一刻仍不停开炮的战士们;或是冲进枪林弹雨闪光中的士兵的英勇,都会让我热血沸腾。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晓得,这些人其实都很渴望生存,而且,他们都被迫做了无谓的牺牲。
(1953-1955年宫崎骏进入衫亚区立大宫中学就读1956-1958年宫崎骏进入都立丰都摩高中就读)
在我懂事的时候,大多数的日本人正因为战败而丧失信心,全国正处于转向民主主义的时期。大人们常常自我解嘲地说,日本能够向全世界夸耀的,只有“自然和四季变化的美景”,除此之外,就只是个人口众多、资源贫乏、生活水准低下的四等国。日本的历史是不断向人民镇压掠夺的历史,日本的农业则是贫困与无知和忽略人权的温床。就连如今被视为美景的农家茅草屋顶,对当时的我来说,也曾因为屋檐下的黑暗世界而感到害怕恐惧。而去观赏电影,更因为看到剧中诚实的青年屡屡遭遇挫折和陷入绝望而使得心情变得郁闷。溪水清澈、水田广阔的景致,在我看来,只不过是贫穷的象征罢了。我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讨厌日本的少年。
在我周遭的大人们会将杀害中国人的事情拿来自我吹嘘。父亲的家族因为在战时从事军需品的制造而呈现一片荣景,再加上有位堂兄在空袭中丧生(也许是报应吧),家中壮丁因而得到徽召豁免。母亲则因知识分子在败战时的叛变行为而轻视他们,还说“人类无药可救”等话语,不断地将对知识分子的不信任和失望灌输给自己的儿子。我表面上是个开朗听话的小孩,内心却是个纤细胆小的少年。沉迷于战争故事的我,拼命地阅读这方面的书籍。然后渐渐地,我开始对那些用太多公式化的形容词所堆砌出的内容感到厌烦,对于日本军方说大话夸示胜利所流露出的愚蠢也感到灰心沮丧。于是,我那廉价的民族主义终于被低劣的自卑感所取代,我变成一个厌恶日本人的日本人了。对中国、朝鲜及东南亚各国的罪恶感不时在我心中交战,甚至严重到让我否定自己的存在。
一个充满情绪的男生,呆呆地看着一个头戴白帽身穿长裙的女生骑着单车从眼前咻——地快速通过,请问,你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吗?啊,那个美好的世界虽然存在,可是对我而言却遥不可及,心中因而怀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向往和懊恼。记得我在小学或是国中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经验,心想,要是能够背着那个女生跑该有多好。
我儿童时期、青少年时期最关心的事情还是女孩子,根本不可能去喜欢植物。我也不是一个特别喜爱植物的小孩。
不过,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觉得树很美时的感动,当时心想,为什么树会长得这么美。那应该是发生在我国三时的事情。
也许是中学时从校舍窗口所望见的一棵橡树吧?那棵树长在学校隔壁的私有土地上,从我们教室的窗口正好能看见。一见就让人心生“啊——好有气势,看了真舒服”的感觉。我也记得自己曾经想将它画下来。
在那之前,就算到林木茂盛的树林里散步,也没有特别感觉。即使看到路边绽放的漂亮野花,心里还是会觉得风信子比它们美多了,那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有一阵子我净画些大东西。不只是树,还有铁塔。画那些高高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我有想爬上去的欲望,要不就是我在潜意识里容易被高或大的东西所吸引吧。
大约从昭和三十八年左右,也就是和东京奥运差不多同一个时期,漫画的质开始有了改变。虽然在那之前,给小孩看的漫画就已经存在了,但我的朋友们上了高中之后,大多都不再看漫画了。换句话说,漫画是孩提时期的读物,长大之后就要跟漫画说再见了。
而我的高中时期,正值日本即将迈入经济高度成长阶段。那个时期还在看漫画的人,全校大概就只有我一个了吧,而且要是我告诉人家我在画漫画,听到的人搞不好都会觉得我智能不足。可是我反而认为身边这些人不明白漫画的潜力,他们的脑筋才有问题呢。
这是昭和三十八年的事。东京二十八区再也找不到翠鸟的踪影,教室里开始听不到统一给老师取的外号,小家庭也越来越多,社会结构的变化在瞬间爆发。漫画开始发行周刊也是从那个时代开始。所以从那时开始看漫画的儿童,成年后也继续保持看漫画的习惯,就算在电车上也照看不误。
上了高中之后,我不明白为什么就非得用功念书不可。我只喜欢漫画,却无法尽情画个过瘾。再加上本身缺乏走向歧途的勇气,所以,回想起来,高中那段岁月的唯一记忆就是“睡觉”。
我当时既没有参加社团,也没有和朋友深交。不过,我倒是好像有看书。
我完全不记得十二、三岁时的自己。也就是说,我觉得自己在十八岁之前,几乎都躲在房间里乱吼乱叫,一心一意只想要忘掉一切,也因此真的忘掉了那一切。我的内心是一片空白,不过,风景倒是还记得就是了。
在我那个时代,因为经济原因,即使在东京,仍然有很多人无法上高中,不得不工作,无法参加学校旅行,或长期缺课。每个班上都有这样几个学生。当我对社会问题感兴趣的时候,比如,我拿自己和这样的孩子比较,或是为这样的孩子担心的时候,我发现我自己的道德标准,从我出生以来的道德标准存在可怕的谎言。但是我害怕面对,于是我假装是一个理智,礼貌的好男孩,直到高中毕业。我也学习的很用功。
但是我无法忍受了.我意思是,如果再继续下去,我一生都会生活在慌言中。于是当我18岁进入大学后,我不得不面对它,思考这个问题,我如何看待它的,以及为何那时那刻我在那里。
(1958年宫崎骏准备大学升学考试;同年东映制作的日本第一部长篇彩色漫画电影《白蛇传》上映)
在我准备升学考试的那段黑暗期内,刚好遇到剧画杂志(连环杂志)问世。那些杂志上大多刊载着以描绘世间逆境为主的怀才不遇剧作家的作品。由于那些剧作家描述的都是充满恨意与不快的事物,因此故事的最后自然也不会有圆满的结局。当时的我,由于已经决定将来要以画画为生,因此也尝试画出像连环画那样愤世嫉俗的作品。
就在那一年的年底,我与《白蛇传》相遇了。说起来很不好意思,我爱上了这部漫画电影的女主角。看完电影之后,我几乎是失魂落魄的晃荡在飘雪的回家路上。和他们(剧中角色)的认真专注相比,我的不上道显得何其不堪,而那种自惭形秽的失落,让我蜷缩在桌炉边哭了一整晚。《白蛇传》在我年少稚嫩的心中留下了非常强烈的印象。
那部电影让我对自己有了很多新发现。立志当漫画家的我,一味描写低俗的流行戏剧,是多么愚蠢的事啊!而我嘴里说着愤世嫉俗的话,其实内心渴望着纯粹真挚的世界,就算是滥情的靡靡之作也能打动我的心。我再也无法否定自己,其实我渴望自己能肯定这个世界。
(1959-1962年宫崎骏进入学习院大学政治经济学部就读。专攻研究的是“日本产业论”)
为了画漫画,在步入社会之前我去上大学以作缓兵之计。而为了充实自己,我开始到附近的佐藤老师家去学画。
佐藤老师原本是我中学时的美术老师,后来他辞去教职,一边担任幼稚园园长,一边从事油画创作。他是个超凡脱俗的奇人。
于是,那间摆放着几张未完成的画作和几尊石膏像的小画室,就成了我的避难所。
我在大学时代曾加入儿童文学研究会。在那里再度想起尘封已久且“不堪回首的悲惨”童年时光。
父亲的家族当初曾经营一家军用品工厂。父亲虽然会说什么“斯大林也说过人民是无辜的”之类的话,可是,同样身为“人民”的叔伯们,却常常述说他们在中国杀人的经历。日本人应该是战争的加害者;叔伯们的行为应该是错误的;那么,由他们扶养长大的我,不就成了错误之下的产物.....于是,我天天活在自我否定的阴影之下。
我在漫画方面的表现也是乏善可陈。心中充满焦躁和不安,以致常常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徒劳无功。
我每个星期六都会去画室,独自一人练习石膏速描等等。到了傍晚时分,老师走进画室,看到我闷闷不乐地动着画笔,便说:“要不要喝一杯?”然后就边喝酒边聊一些有关政治或人生的话题。
“有的人会搭乘豪华邮轮,快乐又安全地横渡海洋;有的人则宁愿选择自己划竹筏。如果一定要横渡大海的话,自己划竹筏绝对更能体会航海的乐趣。”
“活着本来就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人生的本质更是索然无味。所以,我才要用绘画来欺骗自己。唯有画中的世界,才是真实无讹,而且充满灵性。漫画不也是这样的吗”
老师曾说过这样的话。
夜里,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井之头线慢慢地走回有三站距离的家。喝酒聊天并不能解决我心中的问题。我也不曾将自己的烦恼告诉老师。因为我明白,没有人能够体会我的心情。更何况,当时的我不怎么喜欢老师。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比较喜欢强烈又毫无掩饰的感情表现,不是吗?
不过,一提到“我的老师是谁”,脑海中浮现的必定是佐藤老师的脸。
因为,每当我不知该走向何方,或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要去画室,总能看得到他。
当时我才十八岁,一个年约五十、与我的双亲和学校毫无关系,价值观和政治理念也和我南辕北辙的人,却常常守候在画室,等待我的出现。我想,他的存在对当时的我而言,应该具有某些意义才对。
[宫崎骏在大学时期开始阅读堀田善卫等人的作品]
[1960年发生安保运动,最初宫崎骏只是旁观者,一直到抗议活动进入退潮期,才因为看到刊载于《Asahi Graph》上受伤师生的照片而开始关心,并以无党派身份参加示威游行]
(安保运动:1958年10月——1960年6月日本就修改日美安全保障条约与美国谈判。由于新安保条约的军事同盟性质,有可能使日本走上重新武装的道路,所以日本各界人民在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掀起一场规模浩大的反对修改条约的斗争,新条约虽然得以通过,但岸信介内阁也因此寿终正寝。——《日本战后50年(1945-1995)》)
(1963年宫崎骏大学毕业。进入东映动画工作)
(当时的薪水)一万九千五百日元(房租)六千日元。四帖榻榻米大,位在练马(东京)。我的父母都在我身边,只要一说钱用光了,母亲就会接济我......(当时的拉面)是多少钱呢?我只知道新宿西口有一家三十五日元的拉面店,我觉得很便宜,所以经常前往光顾。里面还放了半块的压制火腿和豆芽菜......我当时并没有为钱伤过脑筋。只知道发薪水当天,那些尚在就学的朋友就会来找我玩。然后一群人跑去大吃一顿,薪水也就没了(笑)。
和那些将他(手冢治虫)喻为神明的人比起来,我想我与手冢先生的关系要深得多了。他是我的竞争对手,不是一个可以让我供奉在神桌上的对象。对手冢先生来说,我也许根本不是对手,然而当我走入这一行以后,我发现自己始终没法把他当成神明来膜拜。
我受手冢先生的影响极深。打从小、中学起,他的漫画就是我的最爱。他在昭和二十年代的单行本——大约是原子小金刚初版时期——里面挟带了深深的悲剧性,令孩子们的心不寒而栗,那对我们而言是一种魅力。洛克也好,小金刚也好,故事的基本元素中都有十足的悲剧性垫底。虽然小金刚到了后期就变调了.....
等到我过了十八岁,开始遏抑不住画漫画的冲动时,我开始为摆脱手冢先生的影响而烦恼。他的风格已经影响我太深,这变成了我沉重的负担。
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想模仿他,其实也不像,但我画出来的东西却常常被人家说成很像手冢先生。这话听起来实在是一种屈辱。尽管有人认为不妨从模仿开始,但我却不能接受。或许因为我是家中的次男,从小就讨厌事事学哥哥。甚至到后来,当我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画得像手冢先生时,我把长年以来收藏在五斗柜里的涂鸦全都找出来烧掉。烧光之后决心重新出发,便从素描和构图等基础项目开始学起。可是,要摆脱过去的习惯并不是那么容易.....
真正能脱离他的影子,其实是进入东映以后的事。我那时差不多二十三、四岁。公司里另有一派不同的方式。动画师并不是要透过笔下的人物去表现自己的风格,而是如何让笔下的人物在动作间展现演技,因此我要面对的问题乃是对动态的追求,不知不觉间,我画得像谁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那么,我到底何时挣脱手冢先生的影响而开始自立呢?应该在我看过几部他早期的动画作品之后。《水滴》(1965.9)和《人鱼》(1964.9)作品中散逸着廉价的厌世色彩,悲观得令我倒足胃口。手冢先生在小金刚早期虽已表现出厌世色彩,但两者在本质上有些不同——或许是我当时年纪还小,只能感受到小金刚里的悲剧性,却不觉得那是厌世主义吧?更早之前的《街角物语》(1962.11)据说是虫工作室第一部倾全力制作的动画片,但有一幕却令我无比嫌恶:画面中一张画着芭蕾舞者和小提琴家或什么音乐家的海报,在空袭时被军靴踩碎后散得到处都是,甚至像蛾一般在烽火中飞舞着,这个画面让我看得背脊发寒。
对末世之美的刻意描绘,并企图以此感动观众者,则以手冢治虫的《神之手》为甚。
看完手冢治虫的《神之手》后,我便与他诀别了。
(wanqin123:《原子小金刚》大陆译名《铁臂阿童木》)
我认为创作动画就是在创造一个虚构的世界。那个世界能抚慰受现实压迫的心灵,激励萎靡的意志,能化解紊乱的情感,使观者拥有平缓轻快的心情,以及受到净化后的澄明心境。
会走上动画世界这条路的人,大多是比一般人更爱作梦的人;除了自己作梦,他们也希望将这样的梦境传达给别人。渐渐地,他们会发现,让别人快乐也成了一种无可取代的乐趣。若是曾想要告诉别人夜里作过的梦是多么得美好或有多么得悲伤的人,应该就能体会这其中的难处了。更何况,一部作品必须透过集体作业才能完成,所以其过程自然更是复杂。
1963年,我成为东映动画的新进动画师,可是工作并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我对自己经手的作品或企划案不怎么服气,又抛不下成为漫画家的愿望,日子就这么的在不安中过去。《白蛇传》给我的感动日渐淡薄,回忆起的竟全是那部作品的不完美之处,若不是在劳工联盟举办的电影会上看见《雪之女王》,我怀疑,我的动画之路是否还会持续。
《雪之女王》为我做了一个示范。它让我看见动画作业中包含了多少对作品的热诚与爱惜,画面的动态又可以如何升华其中的演技。在描绘纯粹的情操、坚毅而朴质的意念时,动画竟是如此的撼动人心,丝毫不逊于其他类型的作品。不论内容上的弱点如何,其实《白蛇传》也拥有同样的特质。
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是一个动画师。我明白属于我的机会总有一天会来的。从此我便铁了心,决定挺起腰杆做下去。
(高畑勲为什么会被叫成“阿朴”呢?)听说他每天都会在迟到的前一刻才进公司,而且一进来就猛喝水和猛啃面包。(“阿朴”在其日文原文中意思为形容吃东西时的动作)
在编制(《太阳王子霍尔斯的大冒险》的)工作人员之前,我就听说大冢先生(大冢康生)和阿朴在筹拍下一部长篇。——大冢先生和阿朴结识在我之前,至于我和阿朴的认识经过,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我们曾经一起担任工会委员,但若说到聊天的话题,谈工会的事则远不如聊作品的事来得多。在这样的关系下,阿朴一说要做,我当然也会跟着参与。
我记得自己利用工作空档所画的插图,一开始是被他们放到一旁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变成他们的工作伙伴了。只知道公司方面从来没有命令我要参与。他们也没有认同过我,但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那样了。而且,我当时还在想,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因为,大家都说东映动画当时的作画散漫又无聊,而且正巧又是白土三平的《卡目传》才刚起步的时代,所以我们就很想要做一部前所未有、内容比较激烈的作品。这样才能反映那个时代的气氛 ......越南战争对大家的影响实在是太强烈了......应该是从六五年开始着手筹划的吧。然后我结婚,孩子接着出世.....六五年秋天结的婚。当时(我)是二十四岁。我们夫妻都在东映的那段时间,我太太的薪水一直都比我高(笑)。
它(《太阳王子》)应该是在我二十七岁时完成的...本来以为它永远都不会结束。所以当它后来真的结束时,我也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好痛苦。
阿朴这个人很可怕。那个时候,我虽然觉得正义是站在我这边的,但是仔细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好过分。时间明明很多却不能做分镜。而且,他们对阿朴的审核非常严格。因为,他没制作动画的时候是工会的干部,公司当然视他为眼中钉。
我们想要做一部前所未有的作品。可是就作画方面来说,我们的热情冲劲虽然足够,但实力毕竟还有待加强。所以公司与我们之间的鸿沟才迟迟无法弭平,而徒然浪费了许多时间。
我负责的是类似画面构成的工作,而且也确实从中学习了不少。因为,当时的我还达不到能够发挥所学的地步,反而是从中有所学习。所以,在做完《太阳王子》之后,任何工作都难不倒我了。
只要一想起《太阳王子》,就会想起我们聚集在高畑家畅谈到天明的那些日子。那时的我们多么年轻,充满了野心和希望。那段青春的岁月,正是我们人生的起步......
(wanqin123:宫崎骏的长子宫崎吾朗1967年1月出生;次子宫崎敬介1969年4月出生)
我偶尔会一个人到石神井公园散步,因为是平时的上午时间,公园里连一个人都没有。而我之所以会在那种时间去公园散步,其实是因为早上去东映动画工作室,但办公室里通常没半个人,所以送小孩到托儿所之后,我只好去石神井公园消磨时间,每天都是这样过。然后,我觉得公园好干净。在日本只要是没人的地方就会很干净(笑)。日本会变脏,都是人口增加所致......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
《太阳王子》结束后,阿朴就一直被晾在一旁。要是有人来找我当作画监督,我都会要求“让我跟高畑勲一起做”,只可惜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监制部还因此颇有微词。说什么“那家伙真狂妄,竟敢挑监制”。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找阿朴去做《长靴下的皮皮》,他就问我:“你要不要一起来?”我回答:“那就一起去吧。”于是他说:“干脆找小田部(小田部洋一)一起去。”所以我们三个就辞职了。虽然那时候好像有人劝小田部说:“小田部先生,你不要被他们给骗了。”等话(笑)。当时他虽然回答:“对啊,真伤脑筋。”但脸上完全没有伤脑筋的表情出现。
(1971年宫崎骏等三人正式离开东映动画,一起转往A Pro.,参与制作《长靴下的皮皮》。8月首次出国前往瑞典。在看过残存着中世风貌的城塞都市威士比之后,内心受到相当的冲击。)
(我)在心情上虽然是左派,但却找不到可以舍身奉献的地方。尽管我的心态极端阴郁,也会因为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而前往明治神宫中的无人小路散步,可是不经意地朝镜中一看,却又因自己开朗快活的双眼而无地自容。因为,那时的我是那么地急着想要肯定自己。不断地矛盾、分裂,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有自己的根,可是却又忍不住讨厌日本和日本人及它的历史,对西欧和俄国、东欧的文物则是充满向往。即使后来从事动画制作工作,也还是喜欢以外国为舞台的作品。虽然一直想要以日本为舞台,无奈却还是无法喜欢日本的民间故事、神话、传说等等。
(wanqin123:1967年娥苏拉.勒瑰恩的《地海传奇》第一部《地海巫师》在美国发表,几年后,日译本出版)
书一直就放在枕头旁边,没有一刻停下来不读。烦恼的时候,困乏的时候,反复地读。坦白讲,我做的作品从《风之谷》到《哈尔的移动城堡》一直都受到《地海传奇》的影响......连作品的细微部分也都能理解明了。
(《皮皮》最后无疾而终。宫崎骏中途加入《鲁邦三世(旧)》的制作行列。与高畑勲一起担任监制)
(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中国赠送一对熊猫"兰兰"和"康康"。A Pro.为迎合熊猫热推出了剧场版短篇《熊猫家族》并在次年上映续集《熊猫家族.雨中马戏团》)
这是我与高畑勲花了一、两晚做成的企画。当时只想让熊猫当主角至于什么内容都好。制作定案其实拖了很久,直到“中国熊猫来了”的消息上报才仓促决定。
(这部动画)算是漫画与高畑勲的生活动画之间的过渡作品。所谓生活动画就是以日常生活作为舞台的动画。也就是描写主角如何处理并面对日常生活中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当时的电影界洋溢着一股风潮,认为小孩子偏爱华丽热闹的作品。可是,我们却认为一些生活小事应该也潜藏着无穷的乐趣才对,因为想要制作一部真正让小孩子感到高兴的作品,所以有了《熊猫》这部作品。
电影公开放映的时候,我带着儿子和侄子一起到电影院去观赏。他们看得目不转睛。由于它是和哥斯拉电影合并放映的作品,所以片长较短。可是,电影院里的孩子们却看得非常高兴。看到最后甚至还一起合唱主题曲。我感到很惊讶。他们的举动使我感到无比幸福。有了这些孩子的支持,我更加确定今后的工作目标。
只要是能够让小孩由衷感到快乐的作品,就必定拥有使人幸福的力量。
在离开东映之初,受到最多责难的是阿朴。离开A Pro.的时候也是一样。会被说成“假如在路上碰到,我绝对不跟他打招呼”的,也只有阿朴一人。至于我和小田部先生则给人“哎,对于阿朴,我实在不能见死不救”、“我一定要跟他走,否则他会完蛋”,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跟过去的感觉,完全是紧随在他之后才离职的,所以当然不会被丢石头。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那样.....也就是说,对二十岁、三十岁的我来说,假如没有阿朴的提携,就没有今日能对电视动画侃侃而谈的我。
(1973年6月宫崎骏和高畑、小田部两人一起转至ズイヨ映像,开始筹拍《小天使》。7月,前往瑞士勘查外景。)
到国外寻找动画外景促使我心中的裂痕扩大加深。站在憧憬已久的瑞士农村里,我是个来自东洋的短腿日本人。映照在西欧街角玻璃镜中的黄肤人影,正是我这个不折不扣的日本人。这个在国外看到日本国旗会忍不住厌恶自己的日本人。
(1974年高畑勲监制的电视卡通系列《小天使》上映。宫崎骏担任场面设定.画面构成)
[“在我们制作电视卡通系列的年轻岁月里,每天都要忙得昏天暗地、疲惫不堪,当他(宫崎骏)受不了的时候,就会突然大叫:‘我要把这个工作室给烧了!’因而数度吓坏不了解他个性的新进工作人员。”——高畑勲]
我那一阵子真的是忙坏了。经常画累了就倒在地板上呼呼大睡,然后又赶快爬起来继续赶画。或许有人会说,万一生病不就无法坚持下去,但问题是我忙得连感冒的时间都没有。只觉得在我周围笼罩着一股不寻常的紧张气氛。
(1975年宫崎骏做完电视卡通系列《龙龙与忠狗》的原画之后,开始筹备预计隔年推出的《万里寻母》。7月,前往意大利和阿根廷勘查外景。ズイヨ映像的原工作团队宣布独立,成立日本Animation公司。)
我会买下《栽培植物与农耕的起源》(中尾佐助著)这本书,可说是纯属偶然。既不算是刻意寻获,而说成命中注定似乎也言过其实。只不过,在阅读的过程中,我觉得自己的视野显然宽阔不少。风轻轻拂过。国家的框架、民族的藩篱、历史的苦痛,全都从脚下远扬,常绿阔叶林的生命气息流进了喜爱麻薯和纳豆等粘性食物的我的生命之中。年轻时最爱闲步其间的明治神宫的森林、对提倡绳文中期信州已有农耕生活这个假设的藤森荣一的尊敬,以及善于说故事的母亲所不断叙述的山梨县的山村点滴,全都因为这本书而交织在一起。
(1976年宫崎骏担任《万里寻母》的场面设定.画面设计)
我当时感到很苦恼,在拍完《万里寻母》之后。因为我已经不想再局限于版面设计的工作。这时正好有人问我要不要担任监制。
我和阿朴一起工作的模式就是,两人钜细靡遗的讨论故事整个架构和一些小细节,谈累了就躺下来边休息边继续聊,等两人之间取得共识,脑海浮现共通的画面,决定怎么画为止。可是,从《小天使》开始,变成我光是负责场面设计,整个作业都来不及,到后来的《万里寻母》,更变成全部作业都必须先交给阿朴去统筹才行。但这样一来,我的失落感当然就会提高。(所以决定担任《科南》的监制)
(1978年NHK首部30分钟电视卡通系列《未来少年科南》上映)
《未来少年科南》
假如在制作《科南》之初,有人对我说这部作品很无聊的话,我可能早就放弃动画了。幸好,我的两个儿子成了我的热情支持者。他们不是那种因为是爸爸做的所以才要看的小孩,因此格外让我感到踏实可靠.....
当我的小孩看了电视之后,居然跑来问我,那些人(地下居民)是什么样的人,诸如此类的问题。他非常担心普拉斯契普岛上的居民,甚至为他们的将来感到忧心。虽然直到今天我都认为这部作品是科南和拉娜的爱情故事,但是,假如规避掉这方面的描写,那么科南和拉娜终究只是彼此爱慕的伙伴。我已经明确地将原著所设定的最后一次世界大战后的世界,转换成冒险故事的舞台,但终究还是被战后那种黑暗凄惨的状况给束缚住了。
我想,原著的灰暗正是那位作家(亚历山大.启)所抱持的灰暗世界观。既然如此,他作品中的答案当然就不可能会乐观。再加上我们是住在日本,所以应该感觉更加灰暗才对。可是我又觉得,真的有必要把它说出来吗?人类既然能在战后存活下来,就表示那些人一定拥有旺盛的生命力。我们一定希望自己的小孩也能够像他们那样。因为,与其被宣告人类终将灭亡,我宁愿追着眼前让人砰然心动的女孩子跑。
{更改幅度相当大}我想,关于原著、也就是启这个人,基本上应该是认为现在的美国很不好,苏联也很差,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才会以为一旦存活下来,肯定会变得像科南皇帝一样。里面没有丝毫的希望,也没有任何的生命力。只是拼命又专注地描写自己否定的一面,不过就某种意义来说,描述否定的一面其实是比较轻松的。毕竟在现实生活中,充斥着许许多多的懦弱和卑劣。可是,我就是不想描写这方面的东西。
原著里那个仿如心中风景般、有着黑暗大海和灰色天空,以及满是岩石的崎岖地区,还有海哈拔这个莫明其妙的社会,其实都是无法孕育希望的世界。我想,那样的地方是不可能孕育出像科南这种少年的。因为,自然复原之后才有可能饶恕人类,虽然用饶恕这种字眼显得很奇怪,但是,我觉得唯有生物赖以维生的基盘稳固建立,身为动物的人类才能够生存。反过来说,假如要创造像科南这样的人物,最好要先让自然复原。据说,关于自然具备复原力量的说法肇始于日本人——依照我们的想法,砍伐掉树木之后,接下来应该会杂草丛生才对。但在这个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是砍掉树木之后寸草不生。而生长在那种地方的人类就绝对不可能培育生物。换句话说,当人类在最后战争中存活下来,且其中有许多败类的话,如果自然没有自行复原,我想人类是绝对不可能活下去的。
{第一集}我是一看到第一集就想到要上吊。因为,当我去到录音室的时候,发现它里面有坟墓,而且还垂着一条绳子(笑)。说到拉娜这个角色,我把她设定成让科南一见钟情且奋斗不懈的原动力,所以当然必须是个美少女(我认为),谁知道画出来竟然是个胖妞。(第一集都是由大冢先生负责画的)所以在那之后我才会抓狂。所有的原画从第二集开始都要经过我这关。这使得大冢先生陷入严重的自卑感......
{科南的设定}小孩子难免都会幻想,想象着自己要长到多大才可以当故事里的主角。假如是要当营救小公主之类的传统男主角,应该差不多要有十一岁大吧。所以我就把科南设定在十一岁。虽然这种说法有点轻率,不过,我儿子假如十二岁,那么科南应该也会变成十二岁。也就是说,我希望能够将孩子的憧憬和愿望体现出来。
我想每个人应该都是一样的,内心都盼望着能够遇见一个让自己变得体贴、愿意奉献一生的人。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当然,这和发誓相守一生是不同层次的问题。
科南并不是超人。他只是个想要快乐过日子的普通小孩。他行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追求冒险,而是努力想要在艰困中求生存。科南透过拉娜、拉娜透过拉欧博士渐渐地看清了整个世界。科南最终明白,在那个世界活下去最重要的要素是什么,并加以体现出来。诸如活力、永不退缩的精神、体谅别人之类,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却付诸行动去力行。吉姆西能够变得轻松坦然、戴斯愿意认真做事、蒙思丽愿意洗心革面,我认为都是受到科南的默默帮助的缘故。
{关于拉娜}(第八集中)那个水中画面,拍完之后仔细一想,原来和我在学生时代所画的漫画故事情节一模一样。只不过被埋藏了十五年就是了。
不过,我对拉娜的精心安排只做到某个段落就停止了。因为,一开始我把她当成我自己的人来做,做到一半才明白她已经变成科南的人了。对她的关心程度也就日渐减少了。
拉娜这个女孩,心中原本就存在一些阴影,而且又全心全意挂心着拉欧博士,可是,有一天却突然被科南一把抱起来就往前冲。从此以后,她就恢复了开朗本性。对拉娜来说,科南毕竟是属于不同世界的人,科南那种突如其来的动作当然会逼得她不得不做改变。拉娜因为身边的两个男人而感到左右为难,因为她喜欢科南,却又离不开拉欧博士。她和科南在一起时的确笑得很开心,可是,脑中却又时时刻刻挂念着拉欧博士。只有拉欧博士和科南并肩坐在她身旁,才是她感到最快乐的时候。
在三角塔瓦解、地下居民重获自由的过程中,只有拉娜一个人因为拉欧博士束缚住,而越来越封闭自己。最后甚至连科南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把一切看在眼里的拉欧博士只好对她说:“你要到科南那里去,你要离开你自己才行。”然后放她自由。这样一来,拉欧博士就非死不可。拉欧博士不死的话,拉娜就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心中永远都会有老人情结。
{拉欧博士}无论是毛泽东或是任何人,只要妄想操纵历史就是坏人,所以,拉欧博士算是坏人。虽然他是因为觉得自己必须为世界毁灭负责,因此就忍辱负重的善尽世代传承之责,但是,假如德斯特利亚的居民本身没有具备自我解救的能力,没有想要脱离地底展开新生活的那股力量,那么,拉欧可能早就舍弃他们、让他们沉入海底了。正因为他有冷酷无情的一面,如果有需要,他应该是个牺牲拉娜也在所不惜的男人。因为他不是一个人道主义者。我不想让作品中出现任何一个人道主义者。
{蒙思丽和戴斯}我总是会陷入角色的情绪当中。这样一来,就会觉得那个角色好可怜。就像蒙思丽,我越看越觉得她可怜得让人想掉眼泪。我个人其实很欣赏像蒙思丽这样的女人。看起来虽然好强固执,但实际上一直在等待能让自己改变的那个人。我一旦见到这样的女人,就忍不住想对她轻声说句温柔的话。
(让蒙思丽和戴斯结婚)刚开始只是个玩笑,说着说着就觉得好像挺有意思的。既然要安排蒙思丽和戴斯变成一对,就必须让蒙思丽觉得戴斯这个人其实还不错才行。就结果而言,把戴斯善良的一面慢慢呈现出来的作法,其实是好的。因为,在蒙思丽变成平凡女子的时候,内心常有的紧张感和自我压抑便可以获得解放,变得能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那些一直以来被她认为毫无价值的东西。戴斯是个笨男人,所以蒙思丽才会从一开始就直说他是:“笨蛋、笨蛋”。“真是笨——”说久了,“笨蛋”的含意就会慢慢改变,而戴斯也会故意做一些蒙思丽所说的“笨蛋”举动。
至于把戴斯塑造成一个自始至终都对船只认真执着的男人,我觉得其实很好。蒙思丽之所以会对这个男人刮目相看,甚至有点动心,应该就是因为那一幕:戴斯眼看非得舍弃心爱的船不可,就说:“大海男儿将死于空中”,还说:“我要留在这里”。还有,戴斯不是背起她,还开玩笑地说:“你比拉娜重”吗?诸如这些事情,都会逼得蒙思丽露出真实自我,进而放弃展现完美的一面。对她来说,变成平凡女子才会是真正的解脱。
由于蒙思丽聪明又能干,工作人员里面难免有人觉得她配戴斯实在可惜。只要是女人,我想大概都不会喜欢像戴斯那种不诚实的男人,但中年男人却很能够认同他。因为,我们跟他一样得过且过。他是专业水手,唯有待在巴拉巴达号时才会展现能力,而且态度认真专注,那种真情洋溢的角色,我们当然非常了解。
{漫画电影}当你在观赏它的时候,确实是在逃避现实。因为,漫画电影是一个虚构的世界。正因为它是虚构的,所以看的人才会认为:“什么嘛,原来是漫画啊”从而解除武装。而当你能够摆脱现实、轻松观赏时,才会被电影中的主角或是那个世界的情景给吸引,进而唤起深藏在内心的愿望和憧憬。整个人也将变得更加勇敢或温柔。然后,你会变得有精神一点,情人在你眼中也会变得比以前更漂亮.....
我觉得漫画电影应该是一种最能够舒解心情、使人愉快、让人神清气爽的东西。在其间,我们可以摆脱自我....我们都怀着进退两难的心情活在这个进退两难的社会里,不是吗?不过,只要能够摆脱种种情结或是从绑手绑脚的关系中挣脱开来,让自己的世界更加自由开阔的话,我们必定可以变得更加强壮勇敢。我们明明可以更加漂亮温柔,使自己的存在更有意义,我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的想法。无论是男女老幼....
少年看完电影回到家之后,整个人呆然不语。他舍不得说给别人听。只因电影挑起了他心中令他想哭的憧憬.....总有一天要做出这样的一部漫画电影,我这样告诉自己。
有时候,我们会用“乡愁”来形容成年人对童年时代的怀旧心情,其实,三岁五岁的小孩子也会有类似乡愁的感情。甚至,每个年龄层都一定有。只是年纪越长,乡愁的宽度和深度都变大了。
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可能性”就在渐渐丧失。站在人类历史的角度来看,生在1978年的人,在诞生的瞬间,所失去的就是诞生在其他年代的可能性。所以人们要到幻想的世界里悠游,这是一种对失去的那些可能性的憧憬,也可以说是创造动画的原动力。
动画虽然是个“虚构”的世界,但我主张它的中心思想不能脱离“现实主义”。就算是编造出来的,也要让看的人心生“原来也有这样的世界”之感。
对我来说,漫画电影的真正乐趣在于,创造出一个世界,尽情利用其中的空间,起承转合尽在其间,让人看了快乐无比,进而勾起跃跃欲试的心。漫画电影是一个虚构的世界。既然是虚构,当然可以扯个漫天大谎,不过却又满心希望其中能有一些真实的成分存在。
(1979年宫崎骏为制作新鲁邦而转往东京电视台新社。12月《鲁邦三世 卡利欧斯特罗城》完成。这是宫崎骏首次担任剧场版作品的导演)
曾经有人说过,故事角色是“时代之子”,我觉得的确是这样。就算工作人员没有意识到,但是,故事中的角色性格还是会随着故事的展开,而敏感的表现出时代感。在1960年代渐渐往1970年代推移之际,带着走在时代尖端的雄心壮志,鲁邦诞生了。
50年代为止的国民美食拉面,被60年代的汤面所取代,没多久,又升格为炸鸡块和姜烧猪肉。随着国家经济力量的不断提升,日圆变得高不可攀,在我们的周遭,出国旅行的人比比皆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资讯也开始涌进国内。就连自诩为社会最低层的我们这些动画师,也在不知不觉间开起轿车,并于茶余饭后大谈车经。原本不打算与之起舞,结果还是随波逐流了。
“老爸,我终于做到了!”一味地追求利润、停不下追逐的脚步、人人渴望成为企业之星,这样的年代已然结束,轮到鲁邦三世出场了。
在60年代末期,反战歌曲高唱入云,反对日美安保条约自动延长的年轻人齐聚到新宿形成“广场”,在大学里筑起了路障。那种高涨的情绪,到了70年代便自动消散,开始出现大叫好无聊、好无聊的人群。冷漠成了时代的尖端感受。说起话来轻松随便又吊儿啷当的鲁邦因此产生。一介痞子因为继承了祖父所遗留的财产而住在大豪宅,不再需要为了金钱而精打细算,为了转移倦怠感,只好偶尔客串当小偷,这是当初的基本设定。
可是,当时的我们一点都不冷漠。因为,解放阵线还在越南奋勇作战,我们并未放弃希望。反倒是我们的职业实在是很惨,电视卡通根本就是集虚应敷衍偷工减料幼稚拙劣无用废物之大全。我们当然是饥饿不堪的。对于制作出好看又有趣的作品,心中充满无限的期望和无尽的力气。
虽然更改旧版鲁邦的发展路线是基于工作人员无知下的强求,但是面临组织更换的我们(高畑勲和我)当务之急就是消除掉“冷漠”的感觉。快活又爽朗、真真正正的贫穷人家之子鲁邦。祖父的财产早就被上一代花费殆尽。鲁邦不停地逃亡,而钱形就象金龟虫一样紧追在后。
先不论好坏,单就开着宾士SSK,和开着意大利破车飞雅特500的两个鲁邦在那个卡通系列里不断的对立,明争暗斗、互相影响,结果为整个作品带来了无穷的活力。也因为同时具有那个时代的两种面貌,才使得鲁邦的时代之子形象更加完整。
那之后,国内在堪称和平的状态下迈向另一个时代。在石油危机和公害之中,“小天使”在绿色大地上自由奔跑,而在战争期间被称为无用长物的战舰又重返宇宙,甚至大放异彩,这可以说是后来军备增强论高唱入云的前兆。劫机、恐怖组织、饥荒、战争在地球各个角落点燃火苗,石油价格毫无节制的往上窜,由此可知,地球也是有极限的。
比起鲁邦的世界,现实的世界其实更加不稳定。醉心于日渐高涨的GNP、享受倦怠感、沉迷于迷你车赛的鲁邦时代已然消逝。
鲁邦是个小偷。唯有从事生产、认真过活的人存在,小偷才能够存活。因为,小偷看似躲在重重束缚之外以“诈欺”维生,但事实上,他们才是被束缚重重包围的人。处在现实世界的鲁邦到底能做些什么呢?顶多就只能偷取少女的心罢了......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当年的我,是个处心积虑只想出名、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节录自《卡利欧斯特罗城》台词)
我有时会不经意的怀想起,当年的那个饥饿者——鲁邦。不过,我们实在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相信真正的鲁邦最能了解才对.....
再见了,鲁邦......
[ 本帖最后由 wanqin123 于 2007-8-27 17:26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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