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记千与千寻的神隐

Haku

“一个教心灵耀动的梦”--这番话，彼时我不解。
可是那时却有别样鲜活的感触。因我还在梦里。
但往往不能写。生活压榨了胸膛，锁住了喉咙，挤出了血。流洒，遗忘。
好的作品就像晴空中的云，在不同的人，不同的时空里，都有着不同的样子。而我只是特别想把它们都记住，现实却是到处都是巨大的断层。
有人会愉悦有人会悲伤。有人匆匆一瞥，或根本不去抬头。
亦有人努力着不去看，因为站在窗子后面，却本可以飞得无限高远。
纵然最清楚云只是远方的迷雾，那番追逐，就是唤作自由。
纵然最明白梦只有一时，醒来的时候，仍可以微笑。
--题记

已经多年没有看这部作品了，虽然景景处处都已然融入了脑海，却只有一个画面在无数时间的冲刷下仍然如此突兀有加--
小小的孩子走出了隧道，回到大大的世界。新绿摇曳，似一切未曾。
回首斑驳，看不清楚。引擎声，尾气味道，催促，转身跑开，还有那一抹光--存在比没有更让人痛的希望。

结束，往往是一个很沉重的尾巴。
有时候深夜我会蜷曲在床上听这首关于结束的曲子。那甚至有些烦人的热闹转为了涟漪荡漾般的安然，混合着田园、海风和无限宽慰与温柔的旋律。琴键在这一切背后轻轻敲出的那好似水滴溅落的声音，似随风摇曳的草叶，离别时懵懵不知去从的脚步。喻时间？喻那送走了自己的光的少年？这么久以后，仍然太多不懂。
然后，车子开走的时候，一排沉重的音符滚滚袭来又穿神而过，灵魂禁不住粉身碎骨，空留一地破碎，晶莹作声。

曾经很喜欢《海》的澄静忘我，《那日的河川》的清澈温柔，甚至另一些曲子里的热闹或有趣，肃杀或快意，后来才知道，唯有它才包含了那个故事的全部。
那就是开始，过程和结束。

老先生的世界里总是充满了帮助和得救，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像蒲公英一样洒得漫天的两小无猜--即使观者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仍然拒绝不了折一支白球迎着风儿吹的诱惑。
那个世界太温软了，连试图抹煞生命的人都给予了同情和笑料啊。桀骜的自己只能不解。
但却可以略微明白《幽灵公主》带来的那种绝望，把自己斗败了的绝望。无话可说，好像一只和自己做对而没法飞得更高的老鹰，在岩石上耷拉着自己冻僵的翅膀，满心愠怒而羞愧。
活下去；没资格活。可世间万物还是照过。共存；灭亡。但窗外的绿树一如原野。生命很简单，却又缠绵而悱恻。夏日的阳光下斑驳的绿荫令人迷惑。想得何其多，不如去好好生活。
于是老先生手腕劳损养好了以后把目光投向了社会和孩子。制造童话吧，跟现实接轨的童话。
于是新的故事里，被人胁迫的龙不会像中国传说那样水淹八百里，反要寄人篱下。顶着神的名号的兽神战斗了，甚至顶着妖的名号的狸猫也傻乎乎地战斗了，可那优雅的尤物却是中国式的木然隐忍和日本式的沉默安静，心痛。写剧本的人累了。有如现实世界一般，没有神话。好似眼见的许多人，看似无限乘风得意，却记不得自己灵魂的样子。只有死死抓住一种执著，却仍然为自我迷惑。

原来童话只能在正义或者神力撑起的温室里开花。现实的土地上，找不到它。
童话破产了，好似宫泽贤治的世界一般。
脆弱的宣传口号的遮遮掩掩经不起推敲。
千寻是学习到了许多么？并不。那个物欲之流汇集的地方学好很难，学坏倒很容易。虽然要求劳动，却并不出于正理。明着是社会教了那个孩子，实则是社会被那个孩子上了课，转变了。
更不要说那充满暗喻的无面，已不能用早熟形容、以生命支付桀骜的白龙，带着众人影子的工人们......等等等等，在那没有对错黑白的世界上清晰得刺眼，足够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能代入。那，不是给小孩子看的东西。
表象之下，讲故事的人依然在左右互搏，为每一方吟唱，像个诗人。于是童话的书皮下是一个吓人的厚度，却没有目录。
更不要说那荒芜袭击心胸的世界。
带着神奇莫名的宽慰。

曾经喜欢整齐的道旁树，有灌木的草坪，那种城市景观，甚至认为世界就该那样。因为我是在都市长大的孩子。
但后来才知道随意栽培生长的树和杂乱的荒草才是美的。
因为小学毕业被家长送往位于乡村的一所寄宿学校。
那时候，夜里孤单地望着黑暗之中散布的簇簇灯火，觉得好像在一个被漆黑的海所包围的孤岛上，遥望世界。
好想到远方去。好想到被树林遮挡的看不到的北方去。年轻和不自由混合出了深深而虔诚的渴望，于是每一次眺望都成了一次许愿。然后在夜里做关于远方的梦。
可当真正毕业离开，那地方却根本没有什么梦里的风景。有的只是驳杂的世界，破墙，破屋，垃圾堆，坟头。只看到了地平线处的远山，好像一棵放倒的茅草。
于是我只好开始追逐地平线，明白了什么叫阮籍。
身心俱疲，直到了解了一个故事，听到了那句“不再探求海的另一方，因为光明在心里”，相信了这光。揣上它，改变了自己的生活。

曾经喜欢光滑洁白的墙，全新而整齐的东西，装修华丽的屋子。我厌恶北京的胡同。工厂的旧厂房。破败的筒子楼，虽然我是在那里长大的。
如今渐渐喜欢斑驳的老墙，门口杂乱堆摆的旧物件，空屋子。我在老街和倒闭的工厂里兴奋地来回触摸着时光和生活的痕迹。喜欢那样走着。直到天黑，昏惑的灯光静静地制造影子。
想起故事里的那破败小镇。很喜欢很喜欢的地方，喜欢到期望梦见它。遍地斑驳颓废却也因此不会拒绝心里空荡的人。
史铁生就是徜徉在那样的地坛的。当你累了，便会发现破败也是一种生活的样子。而荒芜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色，繁华不是天堂，只是过眼云烟。
故事里的那世界分明在说：一切都会结束，但还未结束的我们分明可以这般触摸世界的模样。带着沧海桑田一日间的迷惘，承认这个世界太大太大。
心中空洞但却安然地摸摸生活粗糙的纹理。它们遗落那里，不会动。
而非在飞速的物质洪流中试图抓住过隙的白驹。

当我们长大，眼里的世界迅速变小，色彩却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曾经进入过已经破败废弃的小学校，无法相信自己可以在那样小的操场上东跑西颠，相信世界的无边。
直到蹲下身来让自己变矮小。
也许，是内心残存的东西令人无法全盘接受生命本来白淡无味的现实？抗拒却又无力，挣扎而让自己流血，像那条龙，在犬儒之群中只有用骄傲来打断自己是否聪明识时务的质疑。
童话终归是童话，现实的孤独往往是永远，而无力也乏人给予帮助。忘记过去和自我更是家常便饭。
超大的都市里，人们行色匆匆。
世界太喧闹了，喧嚣得反而不知道如何说话。为自己塑一个冰造的外壳，然后在没有旁人的角落里从虚幻中寻找抚慰，灌满自己因为出卖和妥协太多而干瘪的灵魂。

当曾经成为过去，似乎除了结果已经全无意义。
觉得非常压迫和难过。如果说故事真的是具备现实意义的，那为什么还要在结尾点醒观众一切本是一场梦里巡游般的奇遇。石像风化得那么厉害，模糊了脸模糊了身模糊了那兀自笑着看穿世人的表情，最后在青翠却很有几分沉重的乐声中渐渐远去不见。如果千寻的时间已经和周遭格格不入，那么故事的一切积极、颇具信物意味的、片尾闪动的一轮紫辉，又有什么意义？深邃的老先生一个笑而不答狠狠摆了一道，令人只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份。难道他只是一个局外的游走者，以艺术为标尺小心地调节着幻想与现实的平衡，而无所痛惜？这一切，终究只是在演戏？
呜呼，我怎愿相信。
这一切的一切成了深埋心底提起来就哑然的谜。

生活中烦扰太多便经年累月地做梦，甚至习惯了晚上不能好好休息。梦境荒诞扭曲而意识游离，却也有莫名美好的，后来往往只清楚胸膛里激烈的跳动带来的担心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一片令人眩晕的蓝天，还是见到了想见的人。在这个充满烟尘废气和别离阻隔的世界，因为有着干巴巴冷冰冰的现实所不曾有的新鲜感让人总想追过去。
醒来后，洗漱，更衣...何其常态平凡毫无闪光的时候，却偶尔会突然如被点醒一般想起一点梦境的残片，方而想疼了脑袋；却再也抓不住半点飞絮。好像那个世界中的人和事在某个街角向我遥远地招招手，笑得何其嫣嫣然，却看不清五官。
那时候真是觉得周身的逆鳞都很颓然。
原来，明明发生过的事情忘记了那么多。
何其浑噩。何其空乏。却也觉得挺宽慰温暖。
至少，我还记得。
有时实在希望那一切结束以后，梦里的世界不要再来打扰，不是因为不想知道，只是怕实在累心想要回避。然而它却执著得紧。于是就不由得怀疑，一场电影或者一场梦乃至一些延绵散碎的回忆，经历过的，曾经存在过的，就是现实吗？过去，是不是现实曾做过的梦呢？我们，要不要记得？
是因为内心实在是太多疑和脆弱，遥远的没有实感的东西，会觉得很美好，却只是因为它不是现实，如是而已么。

也许总有一些事情来摇着手提醒我们曾经存在的痕迹，或是一些想不起来的记忆。恍恍惚惚之间，才知道我们来了又去。原来回忆，是一种负担很重的美丽。
然后，对之报以一个眼神，无奈地矜持自止。怀抱了温暖和光明，微笑着转身离开。

[ 本帖最后由 Haku 于 2007-8-2 04:35 编辑 ]

Haku

我想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不想要什么精华。只想要听到人的声音。简单的事情变难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我根本就不该说话，也许我应该去画画会有人看的，也许我忘了以前都是发千版。但一定的是 我不敢怀疑是否是别的东西错了。一个个别的、独自的人，怀疑这个世界不是只能被撞得满脸是血么？笑...

好吧，我真的已经没力气把非主流当骄傲了。安静地等待了半个月以后。兴许我根本就不该说话。

无处可淘

曲高和寡 古来如此 何必在意

DreaminLaputa

不要太在意了。发文在于倾诉自己内心所想，不是为了听到回音而呐喊。
不过你的文章太长了，而且不太好理解。

Kohaku

对于<千>的热衷,Haku已经到了nut的程度了,不过每每读到这样的文字都觉得很震撼。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离这个童话越来越远，看这样的文字不仅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提醒。终点也是起点，不要离原点太远才好。
PS：其实我真的是把非主流当成一种骄傲呢，我不知道我是否理解的你的意思，但是站在非主流的一边是会有很强的享受感的。

zhyj615

楼主写给自己，写给自己的心灵看就好。

chihiro

适才又翻到《月夜之海》,Haku两年多前的文字，安安静静地躺在电脑里面，一年了。
很是喜欢那首《6番目の駅》,沉静的曲风，闭上眼脑海里总是浮现起千寻坐在电车里的那一幕。小伙伴的不安分虽然没有使这幕场景表现的太过明显，可是能感受到表面安宁下的压抑。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遇到这么多事情，心总要不平静。然而千寻只是背负着10岁孩子所不该背负的东西。海水的颜色很美，窗外掠过独孤的小岛，摇着铃声的站台，景色向后退去..夜色渐浓，霓虹灯光闪过，模模糊糊的照亮了电车的周遭，镜面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的叠影一起，于是看到一双透出坚毅的眼睛。
很喜欢这个场景。自然，背景音乐也极为好听，我也陶醉在了这一片流光里。
从《千》之后对海抱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在那之前，从没有看见过大海，生长在温润的江南，大概不太会有海的那种波涛汹涌的感觉的。原来，海也可以如此，冲击了我的思绪，总是不知道怎么描述海，高音和低音的琴键交错按下，仿佛海水起起伏伏 ，心也毫不平静..
7月的时候在湘南海岸坐上电车前行，海水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纯净并附有层次感。天，海水，窗玻璃叠加在一起，窗外的景色看起来都变成了灰蓝色。天黑的时候站在海岸，海风夹杂着带着海腥的水汽迎面的扑来，海浪冲击海滩声。海平线分明，却觉得还一望无际。那一刻觉得再吹下去也许我就要跳下去。

初次看《千》，只是翻电视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开始的时候正在“三千眼”那个镜头。
原本只是把《千》当作一部感动我的童话来看，三年前，初一下学期，初识面朝海原的窗，开始看Haku的文字，才觉得童话之下应该带着复杂些的眼光去看的。还是那时候，在周记里和班主任讨论这部电影，班主任很耐心的读完并同样耐心的写了很多回复，末了说到对于动画，不同于阅读书籍，她很少会那么复杂的思考。这点与我不同，与Haku更是截然相反了。然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把这部电影作为精神的依托。每天匆匆两点一线的生活，忙碌的父母，常常忽略我的工作着，我是在校学生，生活的阅历少的可怜，于是对母校抱着特殊的感情。
初三下的时候，我曾热切的希望我能快点从校园的南边初中部搬去北边高中部。那个春天，阳光明媚。举着相机，从南一路照到北。我认为北边的风景比南边的美丽，事实上确是如此，南边有些荒芜，甚至直有些残败，顶着升学的压力那段时间校园显得如此灰暗。然而北边却是不同了，即使知道压力会更大，但一走在香樟大道上时心忽的就明朗了，虽然香樟道连通了高中和初中，但在我的印象里面它始终是属于高中的。
毕业的那个暑假，初中部便搬迁了。开学后，伫立在校园的北边，望着愈发熟悉的风景，开始有些漠然。北边的生活开始充盈，南边的生活成为了记忆，初中部新的那个校区好像和自己一点联系也没有，印象里那个破破的初中部，就此消失了。我觉得我们是那所初中最后的毕业生。对北边的印象开始不如记忆里南边的那个校园，甚至有些厌恶。很失望，只因为某些让人失望的事。然而我说不好这是为什么，也许记忆总是被过滤了太多不愉快，每每想到的那些，就像《回忆点点滴滴》里那种周边泛白的画面，弥漫着雾气，洋溢着芬芳的气息。

对于梦，我也常常希望梦过之后不要再想起，醒后不时出现零星的的碎片，却追着自问梦境到底暗示了什么。“遥远的没有实感的东西，会觉得很美好，却只是因为它不是现实”我想我也有同感。常常不知道自己追寻的是什么，或许有些只是前方空洞虚无的景象，却徒劳的追着不放。

随便的写下这些作为回音吧，而且还胡扯了很多。只是，三年前我不明白，三年后还是很不够，望Haku谅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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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真的写得很好，《那日的河川》确实牵动人心

Joerica

很久没有看到这样好的文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有时候，这些细腻的感觉我们都有，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写出来的能力。

永恒的世界

没什么理由，只是来看，
不发表评论，唯有心知……

sardine37

"石像风化得那么厉害，模糊了脸模糊了身模糊了那兀自笑着看穿世人的表情，最后在青翠却很有几分沉重的乐声中渐渐远去不见。"
喜欢这句.

yetom

真的很喜欢你的文字~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这样的共鸣了~

活下去；没资格活。可世间万物还是照过。共存；灭亡。但窗外的绿树一如原野。生命很简单，却又缠绵而悱恻。夏日的阳光下斑驳的绿荫令人迷惑。想得何其多，不如去好好生活。

让我想了很多，很遗憾没有早一点遇到你的文字~
“想得何其多，不如去好好生活”，却仍然不知道怎么去好好生活。。。

翼龙

经你这么一提再看 千的片尾曲的时候 就伤感了！
原来总以为千的颜色怎么那么怪，有种老照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