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异变
“我要去拯救人类。”
聪慧勇敢的少年潜出了庭院,留下了这样的誓言。他就是后来的神圣帝国开国皇帝。然而直到很多年之后,人们的愚昧和痛苦依然如故。他们努力过,奋斗过,牺牲过,现实的路却越发呈现出与理想迥然相异的面目。无休无止的尔虞我诈自相残杀,循环往复,不知何时才能终结。于是,许多人疑惑了,许多人动摇了,但骑虎之势已成定局,没有任何人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你想要做的事,人类已重复做过不知多少遍了。”庭院主人的语气一如往常般漠然,他的脸被黯淡笼罩着,“留下来吧……这个院子是了断一切的地方。”
留下来吗?难道我们的一切努力都毫无意义?那么人又究竟是为何而活着呢?
娜乌西卡在探求与质问的路途上走着。人们在她的身后逐渐集结,滚滚壮大,直到成为一股理想的洪流。国破家亡的少年阿斯贝鲁、四海漂泊的剑客犹巴、踏着争权夺势的血迹成长的公主库夏娜、在皇帝独裁和民众疾苦中艰难支绌的僧官察鲁卡、怀有超能力的前代暴君后裔奇克克、摒弃科技时代文明的森林人瑟尔穆……绝地逢生的多鲁美奇亚将士们欢声雷动,他们被这个瘦小女孩的善良和勇气深深鼓舞;在压迫与战乱中苦苦求存的土鬼帝国各部人民纷纷跪倒,激动地吟诵起一直秘密流传着的、救世主降临的经文;备受世人歧视的驯虫师们争抢着握住娜乌西卡的手,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呼喊:“您就是我们的女神!我们是女神的护卫!我们永远跟随女神!”
是的,女神。
女神的脚步不再停歇。她的双眼透过硝烟与孢尘,直视邈远的时空。霎时间,她看到了很多很多。
广袤的大地上永远充满了无奈与无助。人们在深不见底的痛苦中想象和等待着美好的明天。他们希望一个神明降临在世界上,带领他们脱离无边苦海。于是,苦难的人群中,隐隐听到了来自天际的谕示。神的使徒出现了,他告诫人们要忍耐,要生存,要永不畏惧地同强权斗争。黄金宝座上传来一声冷笑,兵马过处,尸横遍野,使徒的身躯被钉在十字架上,他的追随者成片地倒在刀丛之下。但幸存的信徒们顽强地存活了下来,死者的教义在民间秘密地继续流传着,并以一种惊人的生命力发展壮大。
多年以后,他的理想已成为整个民族的信仰,世俗的政权几经更换,昔日的邪教逐渐变成了正统。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最初的教义已逐渐异变,成了搜刮的借口和欺诈的工具。忍耐变成了麻木和逆来顺受,生存变成了侵略和惨无人道的杀戮。沉重的号角吹响了,疯狂的战士举着刀剑,恶魔一般向前冲去,他们口中喊着的,正是使徒在被钉上十字架时心中默念的名字。
人们在自然界面前卑微地生活着。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使他们无家可归,一场莫明其妙的疾疫让他们陷入恐怖的阴影。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不再遭受这些痛苦,能够在自然界面前扬眉吐气。于是探寻者们出发了,有的把目光对准了天空,有的登上了远航的海轮,有的到刑场旁边研究人的肌体。慢慢的,他们告诉人们一些相同的结论:地球是圆的,是无尽太空中一颗微不足道的行星;生命不过是宇宙中偶然的存在,它的始末又是那样短暂;人类起源于动物,并不是神灵的杰作;世界上根本没有神,神只不过是人们脑中的虚幻;人死之后一切烟消云散,不会有一个永远的灵魂存在或者轮回转世……宗教政权勃然大怒,一座座火刑架竖立而起,刽子手们个个摩拳擦掌,法庭一声令下,消灭异端邪说的口号在人群中沸腾。探寻者们为了坚持自己的理想,有的在烈火中牺牲,有的被迫远走异国,流落他乡。
多年以后,人们登上了月球,使用着原子的力量,甚至已经开始复制生命。人们怀着感谢和崇敬的心情来纪念他们。但几乎早从人类使用火的那一天开始,灾难就越发以一种咎由自取的惩罚方式施加给人类。酸雨和泥石流越来越频繁地危害着人类的生活,全球气温的逐渐升高使得许多沿海城市将在百年之内被海洋吞没。克隆技术的产生,是探求者的骄傲,也是对生命尊严的最大嘲讽。交通和讯息技术日益发展,人类繁衍速度急剧加快,导致了对日益狭小的生存空间的争夺;战火一朝而起,各种规模的杀伤武器相继投入使用,直到蕈状的光球在地面上疾速膨胀,无数个鲜活的生命瞬间化为原子,疯狂的战争者立在极高处放声大笑:“看哪,垃圾一样的人类!”
勤劳朴实的民族早已厌倦了无休无止的割据征战。他们希望有一个和平统一的国家来保护他们,让他们至少能够获得安定的住所和维系生活的劳作条件。于是乱世的纷争中有位英雄应时而出,他傲视群雄,俾睨天下,席卷四海,并吞八荒,终于领导着各族人民,在残破的土地上建立起一个崭新的国家。放眼望去,白骨蔽荒野,千里无人烟,需要做的还很多。他告诉人民,我们要建立一个不同于任何历史的社会,在那里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定的工作,每个人都按照自己劳动的多少来领取报酬,那时就再也没有剥削和压迫,也再不会有因为贫富差距的犯罪……他带领人民尝试了很多方法,但不知为什么总是行不通,年复一年,人们的怨意暗暗滋长,慢慢地不再相信英雄告诉他们的神话。况且,英雄的身边总是缠绕着一些无法说清的勾心斗角,就像以前每一个被历史丢落的王朝一样——对此,甚至连他自己也难以摆脱。人的生命究竟有限,终于有一天,英雄永远地长眠不醒了,带着难耐的孤寂和遗憾。
多少年以后。人们不再为饥饿而忧虑,不再为寒冷而忧虑,不再为生存可能受到的任何威胁而忧虑。曾几何时,英雄们的事迹成为历史,被写进孩子们的教科书中,却再也难以重获当年受到的景仰,甚至是最起码的尊敬。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昔日的千山万水在先进的交通工具下被一笔省略,英雄当年的跋涉在人们心中变成了一种可笑的存在。老人们沉痛地回忆起当年的辛酸,得到的往往是子孙们不耐烦的敷衍——大有面对“何不食肉糜”的语塞。就在这个时代,另一种人在社会大舞台上脱颖而出。他们食一切可食之肉,衣一切可衣之皮,手里挥霍着父辈积攒起来的钞票,把玩着各式各样的名片和证书,前人所执着过的一切理念到他们口中都成了时尚的名词,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任意解构和随时变换。反正都是没有必要存在于世界上的生物,怎么做不可以?
…… ……
“是假扮救世主的你,把怪物放到这世界上来的!”皇帝纳姆利斯指着娜乌西卡,满嘴是血地狂笑。
末世的女神啊,你为什么流泪?
娜乌西卡发现自己站在无尽的黑暗中,脚下的地面被扭曲的尸骨层层遮掩。一个声音不停地说:看看你自己的手吧!还有你的脚边!
她看见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一双赤脚和血污中的肢体混在一起。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这些尸身里也混着被你杀死的人呀!你还想装作不知道吗?你已不再是纯洁的孩子了!你不过是被诅咒的种族、愚蠢而污秽的人类之一!永远和死者一起在痛苦中徘徊吧!
“能退的话,早就退了。”库夏娜泰然一笑,“但我的道路注定布满血腥,势已无法挽回了。”
愤怒的玛尼战士们举着刺刀冲上前来。库夏娜正待拔剑,犹巴挺身而出挡在她的身前,无数利刃顿时穿透了侠士的胸膛。刹那间战士们似乎听到了冥冥之中传来的教诲,他们永远记得那一天,为了坚持部族的教义,族长上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玛尼的人民啊……上人他寄存在我这里的生命……我已确实奉还给你们了……”
即使不能像女神一样,也可以走相同的道路。
侠士的身躯在库夏娜的手臂中渐渐倾斜:“库夏娜……”
“我在这儿……”
“血……已经洗掉了……现在的你……是纯净的了……”
王道,就要靠你来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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