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当一个人一生都在讲一个故事,那最终他也成了故事的本身"――《大鱼》
我对中国作家有种近乎偏执的厌恶,甚至在不久之前,我还一直认为陈西滢比鲁迅要强的多――至少是文笔,我现在仍这样认为,他骂人的功底实在是很让人敬佩。所以请不要告诉我上面的这句话也在《梦X花X》中也出现过,我实在会反胃。
传说爱上蒂姆波顿的人都是爱上孤独的人,我觉得我不是,我只是喜欢听故事。这个家伙总是宁肯窝在到处是蟑螂臭虫的阴暗角落讲述只属于自己的稀奇古怪的故事,心情好了就跳起身来大吼一声,于是我们就又听到了故事。
所以我们更多的是在读他,直到我们也成了故事的本身。
于是我们知道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一个《大鱼》中的父亲,我们知道世界上不会有像杰克一样善良而狂热的南瓜王,我们也知道见到鬼后不会被吓破胆的人简直是少之又少。
但是在我们相信之前,父亲的儿子先相信了;在杰克变成“泡泡糖”之前,他懂得了什么是放弃;在鬼门关打开之后,不理智的人群正在鬼群中搜索自己逝去的记忆。
这是蒂姆波顿独一无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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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对日本人消除了厌恶感是因为那本《广岛札记》,虽然我永远也无法原谅大江健三郎在《个人的体验》和《足球队》中依仗他的天赋把用扭曲的笔触勾画出比“同好”都要触目惊心的多的“性”,但当那个脑瘫的婴儿在父亲洋溢着血腥味的双手间存活下来的时候,我终于相信,这个被战争后遗症扭曲了心灵的“鸟”愿意也一定能够站起来。
但是让我对日本人产生了异样情素的却是一本《穗高的月亮》,那年的后半段,我几乎都是怀着对峨眉山月同样的期待和井上靖在一起,他让我相信了东方阿尔卑斯的月亮一定也很美,因为高山从来不会让人仰止。
和以上两位相比,井上靖不太像个爱讲故事的人士,他的故事从来就是如此的生活化,同金庸一样,他也是位新闻工作者,然而他似乎是要用一生去实践这个角色。他的故事是如生活一般繁杂而平淡。
《冰壁》让我再次走出了对小说的恐惧,因为和《冰壁》一起走过的日子我的内心充满了喜悦与宁静。故事没有火花,一切都平淡自然的如同生活的真谛。在登山同伴遇难而死之后,幸存者开始踏上了寻因之路,一路上他爱了恨了,愤怒了茫然了,最终用生命找到了答案。在登山中自杀的行为的登山运动员是可耻的,面对滚滚而下的石流他思索着值得面对的究竟是昨天今天还是明天,于是他为了“未来”迎难而上了,洒脱与执著的交错让他用死亡迎来了新生。
当石子流将鱼津包埋的那一瞬我的心仿佛也随他一起永存在他毕生的志愿中了。
其实井上靖也许不是个出色的STORY-TELLER,但他首先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他的正直与坦然,那份面对纷扰显示的善良而坚定的心让我不得不为之动容;他没有凛然不可侵犯,以及沧桑厚重那些有些“玄”的感情,却真诚的让我自惭形秽。我时常在想,如果自己也可以像鱼津一样带着求生的美好意志“自杀”式的死去,倒是可以将心底洗刷的干干净净。
我时常觉得,即使不带灰色眼睛去看身边东逝水般熙攘的人群与事物,也很难不带灰色眼睛去观看生活本身的怨咒。我想作为新闻工作者的井上靖也一定知道,只是灰色生活中那一个个如此真诚的生命体,亦真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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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要说的,是我最想说而最不能说的人物。因为他的历程甚至被相当一部分人称为“现象”,然而在某种提法上他却是与宫崎骏齐名的,“两人都是通过“低俗”娱乐形式,传达思考者对人生、对世界的认识﹔两人在具有高度内省意识、不断否定自身思想的同时,又坚持以本国文化为作品精神内核。”换言之,他们都是用小视角去反映大世界的人物。这就是金庸。
他的讲故事手段是毋庸置疑的,无论多少人用或正义凛然或无中生有的辞令对他的作品进行攻击,他正是凭借那几乎天衣无缝的花招俘获了各个年龄各个阶层的人。
有人说金庸是“伪善”,我想是的:世界根本没有他笔下那么清纯;有人说金庸是一个冒充居士的骗子,我想也是的:他信佛?我看不太像,否则就不会在《袁崇焕评传》中写出那样的字句。
可十年了,每次靠近他的笔触我都会流泪,在无限的绝望中不敢告诉自己心中是多么的渴望,在无限的期望中斩钉截铁的说,其实一切早已绝望。
我时常在想,如果不是十年前听了一个让我确信无数个十年后我还是一样会相信的故事,自己现在也许会疯的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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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骏先生当然也是一位讲故事的高手。
和吉卜力其他几位导演相比,他似乎不但总是有故事可讲,而且总能把故事讲述的如此迷人。无论是乡间小儿女和怪兽的一段情,还是天地人神的精神大冲撞,在他的口中娓娓道来都有着近乎神奇的魔力。
其实我一直认为STORY-TELLER总是怀有"恶意"的,端详着宫崎骏流传在外的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你总能在他的嘴角边发觉一丝笑意,我把那叫"坏笑"。他"恶意"的营造了一个本来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然后恶作剧似的撩起旁观者心底潜藏已久,甚至完全可以潜藏一辈子的情素,为他驻足,为他聚焦,进而眼神中透出一种近乎"迷离"的陶醉,坠入蛊中而不自知,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有点像“爱情”传说中热恋中的男女就是这样爱的忘了初衷,心甘情愿的被欺骗和欺骗自己。
于是我们就这样爱上他了。
然后日子变成了期待。
STORY-TELLER也很无奈,他从未想要在旁观者身上得到什么,却如此疲惫的被期待。
于是他转身回了他一砖一瓦构思出的那个让人迷路的小馆子,他转身回到了他一直迷恋的小孩子间。这一次,热情的人们也许将永远也无法见到吉卜力这三部小短篇,也许永远也无法再逞口舌之快。
这一次虽然寻找家园的女孩神色很迷乱,虽然种星星的男孩子神情着实有几分呆滞,虽然岁月终究在额头上留下印痕,可是这一次,他还是在讲述着属于自己的故事,无论对象是半装嫩的老子还是半装熟的孩子,故事的主角永远都是他自己,一个时而坐在故事中眉飞色舞,时而呆在故事外冥想其中。
一个小骗子。
嗨,讲故事的兄弟们,谁不是呢?
《大鱼》的结尾处当故事的故事中儿子把父亲放还于大鱼的怀抱,我终于留下了眼泪。想起了那个帅帅的宫崎吾朗先生,传说中他也是个听着故事长大的孩子。我们无法从任何一份资料中了解到他耳中的故事是不是也是我们所迷恋的故事,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否相信连我们也快不相信的故事,但我知道终有一天,他会相信。
终有一天他会看到窗外乐声中一夜长大的橡树,终有一天他会看到神和人的女儿在天空飞舞,在原野奔腾;终有一天一座巨大的城堡会呼啸而过,终有一天打开房门就看到那只等待呵护的受伤的白龙,终有一天他会忘记自己究竟是猪脸还是人脸,终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因为当一个人一生都在讲同一个故事,那他自己也成了故事本身。
终有一天人世间会有一个凄美的告别,天际两边的人互道彼此珍重。
噢,我可爱的大鱼老爸;噢,我可爱的以骗为生的STORY-TELLER;噢,我可爱的宫爷爷。
噢,我可爱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