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卿一世

xyyconan

负卿一世

第一次见到秦雨斐那年，林筱七岁。
那时的林筱只是秦府的一名小丫鬟。一个人打扫常年闲置的西院。
那日下午，闲来无事，赤着白嫩的足坐在院中的石椅上，小脚好似春水中的橹般一荡一荡。一转眸，却见一个清瘦的男孩站在月亮洞口。身后，站着秦府的管家。
管家吩咐，这是秦府的二公子秦雨斐，现在便是这西院的主子，你要好生伺候着。
这才急急忙忙地跳到地上，凉意从脚底袭来。林筱蜷起脚趾，怯怯地望向秦雨斐的脸——
分明是哭得红肿的双眼，此刻却倔强地与她对视。
心头一惊，已然忘却言语。
并不是没有听到传言，秦府失散多年的二公子被寻回，其母乃名震一时的江南歌姬。产下秦雨斐的那夜吐出最后一口气，撒手人间。秦雨斐被一群歌姬养到十岁。终于被秦老爷的人寻到，带回了秦府。
薄薄的唇死死抿住，秦雨斐淡淡地看了林筱一眼，提着包进门。


流言从那日起传遍秦府每个角落——
要不是秦大少爷体弱多病，又怎会费力去寻这样一个庶出的贱种。
从小便在红粉堆中长大，谁知道以后会成什么德行。
看他这副衣不胜体的模样，搞不好也像大少爷般是个药罐子。
这副柔弱模样哪里长得像老爷，搞不好是那放荡歌姬与别人的野种。
……
很多时候很多话，就这样不经意间飘进林筱的耳里，仿佛晴日猛然袭来的狂风暴雨，那么猝不及防，将林筱的生活……搅得如同雨后春泥。
分明不是自己的事，心……却因为这样的恶言而阵阵抽痛起来。回去时一路走一路抹泪，走到西院却又换上一副欢天喜地的表情，推门而入，对立在案前写字的人微微笑着唤一声，雨斐。

偌大的西院，从来都只有一个人进进出出。
几年的相处已知根知底。这才知晓秦雨斐的种种好。比如会在闲暇时教她吟诗诵词，比如会采了新鲜的茉莉花搁在她的床头，比如会与她同桌吃饭甚至记住她的口味是偏淡的。
从来，便不以主仆相称。
秦雨淡淡抿唇，眼角带笑。他唤她小筱。林筱凝神微笑，启口而出的两个字，不是少爷，是雨斐。

当初年幼，尚以为二少爷年纪小故只需一人伺候便足矣。后来才发现，这样的待遇不是无心，分明是刻意。
因为庶出，所以理应被漠视，因为是庶出，所以再多的流言也从未有人制止。
即使，是那么不堪入耳。
即使，是那么不切实际。
作为奴婢的她本不该有二心。只是此刻却分明为秦雨斐抱不平起来。
不止抱不平，更多的是心痛与哀怜。

时值秦雨斐十五岁生日。西院却一如既往地冷清。秦老爷差人送来一支狼毫便无后文。粗茶淡饭一如平日。
林筱一进门便看到秦雨斐握着那支笔立在窗前发呆。轻声走上前，扯扯他的袖管。
秦雨斐回过神，嘴角的苦涩难以掩饰，末了却只淡然道，爹定是想让我好好读书。语毕，伏在案边又写起书法来。
只有眉头依旧轻蹙着。
林筱叹了口气，将碗推到秦雨斐面前，雨斐，今天是生日何必如此累着自己。我做了长寿面，你先吃了再读书也不迟。
秦雨斐微微一笑，低头吃起来。
林筱提碗离开的时候，不经意间从微开的木格窗间望了一眼。只见那抹白影依旧静静地伏在案前。消瘦的肩膀却一下又一下地微颤。
每一下，都颤在林筱的心里。
一直以为他不在意，他不知晓。
其实，真正将一切咽进肚子默默隐忍着的，始终是他。
真正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人，是他。
真正给予安慰的人，是他。

十六岁那年的夏，秦雨斐喝着冰凉的酸梅汁，突然唤住正欲出门的林筱。
林筱驻足回头，微散的刘海在夏日的暖风中四散开来。
窗外传来阵阵蝉鸣，雨斐被扰得皱起眉，脸却不知何故愈来愈红。走到林筱面前，小心翼翼地执起少女细腻的手，将一枝白玉簪子放在她的手心。
林筱的头低了下去，秦雨斐却依旧能看到她的脸，隐隐地红着。
“明年我去考科举，我有信心高中。等到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跟爹说娶你过门。”年轻的声音是那么自信而欢快。
林筱握紧簪子，望向雨斐明亮的双眼，认真地点了点头。

半年后，秦雨斐高中状元。红榜被贴在城门口。
秦雨斐三个大字飞腾如龙，看得秦老爷眉开眼笑。
于是，地位一朝突变。
那日起，秦雨斐成为秦府的神。
那日起，流言蜚语自此绝迹。
那日起，西院失去往日的安宁。
那日起，秦雨斐，再不属于林筱一个人。

他懂。
她懂。

于是，林筱将自己埋于接踵而来的人群中，再不露面。
偶然在甬道处相见，也只是淡淡地唤一句公子好，便转身离去。

那年的约定，仍旧在夏日沙沙的梧桐声中回响不绝。
白玉簪上，仍旧残留着雨斐不温不凉的掌温。
只是她清楚，虽说是约定，却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秦雨斐十八岁，皇帝旨婚，召为驸马。秦府上下一片欢腾。
歌舞升平后，秦雨斐醉着寻到站在湖边一动不动的林筱。
握住她弱小的肩膀，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泪，就这样肆意地留下。
“我不爱她，我爱的是你……是你……”
林筱侧过头，淡淡地笑了。
“我知道，两年前我就已经知道。”
两年前，当你说你会娶我过门时，我就已经知道，你爱我。
“只是……”林筱轻轻地擦去秦雨斐脸上的泪水，“公子，对你而言……爱情始终不是那么重要。对不对……”
秦雨斐沉默了。

这一沉默，便是一辈子。

秦雨斐二十岁那年，其妻和安公主产下一子，名为秦笑。
同年，林筱离开秦府，就此遁迹。

    秦雨斐三十岁那年，携妻子一同游山玩水。
    在一个小镇的古桥边看到一个卖茉莉花的小女孩。他走上前，笑道，“孩子，来捧茉莉。”
小女孩笑眯眯地将篮子里仅有的花塞到他的手里，转过身喊道：“娘，都卖完了！”
身后，一个衣着朴净的女子淡笑着走来，摸摸女孩的头，目光无意间扫过秦雨斐的脸。微微颔首，携着女孩转身离开。
她的发后，别着一根白玉簪子。在阳光下灼灼发光。刺得秦雨斐眯起双眼。
妻上前，疑道：“她是谁？”
秦雨斐道，“一个故人。”

秦雨斐三十一岁那年，再次回到古镇，却再也寻不到卖花的女孩。

秦雨斐是在五十五岁死去的。
临死前，口中喃喃的说着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得清。

直到死，秦雨斐也不知道，二十岁那年的林筱离开的时候也已经怀孕。
秦雨斐不知道，三十岁那年看到的女孩是自己的孩子。
秦雨斐不知道很多事。

可他却清楚地知道，他辜负了林筱一辈子。
而林筱，也躲了他一辈子。

一辈子的分离，却无法磨灭那青葱岁月的记忆。
死去的那一刻，秦雨斐尚以为自己停留在十六岁那年。
在夏日炎炎的暖风中，认真地执起林筱的手。
告诉她，要照顾她一辈子。

直到死，秦雨斐也不曾明了。
负卿一生，负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完--
写得很匆忙，于是故事结束得很匆忙。
只是一个故事，一个自己凭空想出来的故事。
一直以为，真正深刻的爱情并非天长地久，而是相隔两地，却无法不停止去爱。
即使，结局是苍凉与悲戚。
曾经有过，才是最美的。
去的去，来的来，不过是一场宿命，也不必太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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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好久不来画馆了，不过这里总是，总是那么温暖。
很温暖，很温暖的一个地方。

xyyconan

嗯，是的~
我不在乎回复。
只希望看的人，能够认认真真地看完。
就很满足了~
其实很多时候，我写故事，写着写着就把自己写进去了。哈哈~

metaotao

框架还行 虽然有点散
呵呵 加油撒

亦心

昨个晚上回到一半断电了。。。OTL

话说，那个。。
是好文呢。节奏和余韵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呢，浅浅淡淡却又绵绵不绝的感觉。
很干净，很干净。

草莓冰芯

我也觉得楼主有把自己写进去的。

神尾观铃

很纯的一篇文章，也很清润透彻……

金色回忆

闭上眼，会有淡淡的味道，很轻又很重的感觉…

zhenghaoho

其实，人生最美好的事是错过，
人间最美好的爱情是不能称之为爱情的感情

Van

这么晚才看到这么好的文章，
不过，幸好来看了，否则我想，我会后悔

xyyconan

看到大家这些留言，真的很高兴。
谢谢楼上所有大人们~~
其实写此文时，心中便是淡淡的惆怅。
或许便是不经意间，将情感带入了文中。^_^
淡淡的，真的很适合他们之间的爱情。
即使没有结局，依旧是美丽的。

lzy2012

一篇好文，很喜欢

daxian

回复 12# lzy2012
阳阳同学你来了啊 好久不见~

lzy2012

回复 14#daxian    我一直都在啊，就是没怎么发帖而已，呵呵

不是云

好干净的文，是我喜欢的类型

izma

杯具啊。。。。
承诺什么的。。。都是浮云 浮云

玖の颜

楼主也该是一个很温暖的内心很温柔的一个人
笑
故事很喜欢哦
温暖又悲伤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