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大結局」是絕對必要的嗎？

天空飛鳥

「我看了宮崎駿的《幽靈公主》，結果真是令我失望透頂！看來宮崎先生是該退休了沒錯，怎麼會做出像這樣的作品來呢？」

以上這段評語，並不是出自網路匿名流言或黑函八卦，而是數年前某雜誌對漫畫家安彥良和先生的訪談裡，白紙黑字登出來的內容。 (註1)

等一下，宮崎駿大師可是日本動畫天王名導，國際級的動畫導演耶！他的作品無論票房或口碑都是旁人難望其項背的水準，怎麼會有人公然在雜誌訪談中如此批評他？而且這評語還是出自同為動畫業出身，現在是漫畫家的安彥良和口中？

在進入正題以前，我們先來看一下宮崎駿和安彥良和的背景，做一下比較吧。

這兩人年歲相仿，學生時代都搞過學運(不過宮崎駿有好好把大學讀完畢業，安彥可是搞學運搞到大學都沒得唸了)，都進入動畫業界，而且兩人的畫功都是一流，都從動畫界跨足到漫畫界(宮崎是畫過《風之谷》，安彥則是乾脆轉行當了漫畫家)；嚴格說來，算是經歷很相似的同輩級人物。 (註2)

若要說同輩間有沒有互相較勁的瑜亮情節，這也不是沒發生過。安彥就自承1984年時，他看了宮崎駿導的《未來少年科南》後，就不惜讓自己身兼數職 (導演、原作、人物設定等)拍了一部《巨神高古》來和宮崎駿別別苗頭。 (註3)可是就算如此，有必要把人人叫好票房也叫座的《幽靈公主》罵成這樣嗎？

我們來看看《幽靈公主》演了些什麼吧。

本作的主題其實算是延續了宮崎駿的成名大作《風之谷》，講的是人與大自然之間的抗爭問題 (許多人就此認定宮崎駿愛講「環保」，不過在此先不涉及此一爭論)。

日本因為不產煤，只能砍樹燒柴來煉鐵，因而侵佔了野獸們居住的山林，因此人類與代表大自然的野獸(神)間展開了戰爭。男主角身為邊疆的少數民族，卻被捲入了鬥爭中而身中詛咒。他一心想化解人與神之間的仇怨，然而最後還是敵不過人類的貪婪，朝廷派來奪取長生不老藥的使者們砍下了獸神的頭，象徵生命的獸神在失去頭顱後失控暴走，成為死滅的洪流，用死亡來吞滅了大地……

到此為止，算是劇情的高潮所在。也就是所謂的「Catastrophe」，故事中必定要有個大崩壞、大毀滅，把故事舞台上的一切全都毀掉，觀眾看了才會感受到張力。

講的難聽一點，就像《迷糊女戰士 (Excel Saga)》的導演渡邊慎一所說的：「故事發展成無法解決的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畫面上來個大爆炸！然後炸完了什麼都解決了！」

聽起來雖然像是很不負責任的導演才會幹出來的事情，不過仔細一想，許多故事真的都是如此進行。動畫中使用Catastrophe來結尾的例子多如牛毛，《天空之城》最後的大崩壞就是其中之一，此外，另一位今年年初剛來過台灣的日本動畫天王名導富野由悠季 (註4)，他的作品中，如《傳說巨神伊甸王》最後的「伊甸力發動」，《聖戰士丹拜因》最後的「Aura力淨化」等等，都是這類極具震憾力的結局。Catastrophe只要用得好，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劇情要素。

真正的問題是在Catastrophe發生之後。

嚴格說來，宮崎《幽靈公主》最後這段「人類因為貪婪、仇恨的念頭而砍下了生命之神的頭，導致生命之力暴走，轉而變成毀滅一切的力量」的劇情，某方面來說與富野的「伊甸力發動」、「Aura力淨化」是頗為類似的，是一種對貪婪、憎恨等負面思念的天罰。

可是，《幽靈公主》的結局卻是男女主角將頭顱還給神明，向神明謝罪，本來吞噬一切的死亡之力，就一下轉變為生存之力，然後所有的角色都活下來了 (不論正邪)，快樂大結局。

若真要說安彥為何對宮崎《幽靈公主》如此不滿，原因就出在這最後五分鐘的結局上。
在此之前的劇情，明明都朝向一個「貪婪與仇恨將會導致毀滅」的悲劇結局在走，怎麼到了最後五分鐘卻變成「因為男女主角向神明認罪道歉，所以萬事ok，可喜可樂」的大逆轉了？

富野的《傳說巨神伊甸王》，最後並沒有任何人逃過劫難，全銀河的生命都在結局中毀滅。同樣的，《聖戰士丹拜因》的最後，劇中主要角色也無一活存。奇蹟並沒有發生。

「導演就是一部作品的『神』，神說要讓所有角色都得救，那他們通通得救也是理所當然。這有什麼不對？」

或許有人會這麼認為。然而真正重要的是「要如何說服銀幕前觀眾？」「得救的理由是什麼？」

「任何罪孽深重之人，只要死前向神懺悔，神都會原諒他。」嗯，好理由，不過宮崎駿老爺向來不吃基督教的這一套 (從他當年把《小天使 (原名：阿爾卑斯山的少女海蒂)》改編成動畫時將原作中的基督教情節刪到一點都不剩就可以看出)
，所以他筆下的「神」也從不遵守「神愛世人」的法則。若要用這個道理來解釋《幽靈公主》的結局，恐怕也大違宮崎駿老爺的本意。

宮崎駿的好友，也同樣是日本動畫的天王級名導押井守就曾經說過：「現在的宮崎駿是在隱藏自己，他有現實的壓力，不能拍他真正想拍的東西…」 (註5)其實這句話就足以說明為何《幽靈公主》的最後五分鐘會突然轉向成快樂大結局的原因了。宮崎駿也自承：「動畫電影這種東西是不能完全按照自的興趣去做的，否則就會吃苦頭…」
而安彥先生的批評恐怕也是來自於這一點。
安彥與富野共事多年，也目睹了富野在導《無敵超人桑波德3》和《傳說巨神伊甸王》、《聖戰士丹拜因》的情景。宮崎駿所謂的現實壓力，同輩份的安彥及富野不可能不明白。然而富野並沒向現實低頭，也沒有因為觀眾愛看快樂大結局，就媚俗地在結尾硬掰個理由，讓主角們通通得救。即使富野在二十年後重拍《機動戰士Z鋼彈劇場版》時修改了結局，讓主角恢復正常，但他也沒有讓原來故事裡死去的一大票角色大逆轉復活。

雖然安彥良和可以覺得宮崎駿的《幽靈公主》結局太媚俗而開罵，但站在觀眾立場來說，如果《幽靈公主》的結局真的比照「富野式」來個「死光光大結局」，恐怕今天《幽靈公主》的評價就不會是「世人皆讚，唯安彥獨罵」，而是「世人皆罵之」了，那亮眼的票房也會消失無蹤。畢竟快樂大結局人人都愛，重要的是故事要有說服力。試想《天空之城》的結局，若是男女主角在天空之城毀滅後沒被樹根接住而從高空落地活活摔死的話，誰還會想再看一次這部作品？ (註6)

註1：提示，和「鋼彈」有關的雜誌。哪一期就請自己去找吧。
註2：詳見《動漫2006 日本動畫五天王》中「你所不知道的宮崎駿」一文。
註3：這段過節也是出現於該雜誌對安彥良和的訪談中安彥親口透露。
註4：詳見《動漫2006 日本動畫五天王》中關於富野的部份。
註5：詳見《動漫2006 日本動畫五天王》中「軍事狂宮崎駿」一文。
註6：但從來沒人問過：他們兩個都沒事，怎麼大壞蛋穆斯卡就沒被樹根接住？

Miyazake-hime

我倒认为宫崎骏在“大圆满”和“大毁灭”之间把结局把握得十分恰当，既毫不留情面地指出了，也适当地留下了。
什么是“毁灭”？“毁灭”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最后“毁灭”到连故事都继续不下去了，我还为什么要目睹这样的毁灭。在某个特定的领域，你可以去追求所谓的思想性，或者说不面向任何人的感想的倾泻，可是一旦把它搬向了大众，你就要为大众负责。要知道，不同的人，认识水平不同。

可以说所谓“大毁灭”、“完全毁灭”是比较有“远见”的，但毕竟我们对发展这样的大问题的认识是阶段性的，一些过渡的环节，如果跳过，则会导致极深的误导。

另外还要指出的是，电影，这类面向大众的文学作品，过于追求思想的前卫，是会逐渐丧失其现实意义的，

LDXLHY

太媚俗？
不一定要独树一帜才能显现思想性啊
”然而富野並沒向現實低頭，也沒有因為觀眾愛看快樂大結局，就媚俗地在結尾硬掰個理由，讓主角們通通得救。”
先不论观众水平高低，假定如作者所说，那么这样表现作者的“独立思考”是不是太简单与幼稚了
悲剧结尾滥用，结果是对观众造成的“情感冲击”将远大于“思想冲击”
仅仅通过结尾处理就给导演扣帽子，有点不负责任和一刀切

LDXLHY

所以他筆下的「神」也從不遵守「神愛世人」的法則。若要用這個道理來解釋《幽靈公主》的結局，恐怕也大違宮崎駿老爺的本意。
嘿嘿我接受的是唯物主义的教育，我发现把麒麟神看作是具象化的自然规律就不会显得太突兀了。

LDXLHY

对哦，也许麒麟兽的神秘色彩暗示的正是它的神圣性与绝对性
他既有着温柔的一面，也有着残暴的一面
而这完全取决与我们的所作所为。
结尾的“谢罪”，是不是象征着人类重拾对自然的敬畏?
反正我认为这绝不是简单的“宗教仪式”

footloose猫

结尾处的意义在于，人类破坏自然规律，打破旧有法则所招致而来的必然后果，即毁灭的提前。
而阿西达卡和san结尾的自我救赎，也是现在人类所采取的行动，即意识到后果而想去竭力挽回旧有的自然法则。
但是太阳已经升起，麒麟兽最终还是“死”了，这个代表自然法则的“神”，也就死去了。个人感觉是表达自然法则的改变，是一个旧次序的毁灭，又诞生了一个新的世界。
至于结局充满祥和的气氛，我想是宫老发自内心的希望，其中也穿插着无奈，人类世界的战争不会因此停止，SAN还是要回她的森林，阿西达卡也只能居住在人类的社会，似乎很多问题都没解决，但是实际上也是解决不了的，这是一种无奈，不过幽灵公主的故事到这里也应该告一段落了。（再接下来去没完没了，笑，因为这是一个写不出完美结局的故事。）
我能同意孩子对母亲的敬爱，因为那是发自内心，发自本源的爱。但是无法同意人脱离自然，并且还要抱着“敬畏”这样下级对上级的心。是的，诚然人类是走失的孩子，但是绝对不是自然的弃子，至少，阿西达卡和san还能时时相见，还可以相互倾诉。
我们，缺少的只是沟通，和感悟。人与人如此，人与世界也如此。

LDXLHY

“但是无法同意人脱离自然，并且还要抱着“敬畏”这样下级对上级的心。”
但是人类就是这样走过来了，有时敬畏，有时狂妄。环保（暂且不论其是否“自私”是否“短视”）
虽能被大多数人赞同，却无法成为大多数人的共识
“孩子对母亲的敬爱”可以是许许多多的个人的感情，却成不了全人类对于自然的态度

简约、点点

难道LZ想要“悲伤大结局”不成？？

xiaozhu2008

我还觉得结局不够圆满呢，阿席达卡和珊并没有走到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