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新海诚所带来的，Ghibli所守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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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ard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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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炭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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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25 02:44:0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新海诚所带来的，Ghibli所守护的
第一次看到新海城这个名字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印象也仅仅停留在“新锐”两个字。两星期前在veryCD剧场动画版乱翻的时候眼前反反复复出现《云之彼端，约定之地》这个名字，于是看了。紧接着看了《秒速5厘米》。又看了一点关于他的资料。所以现在就拿出这么大的题目未免有些可笑，大家放松。

看完《云之彼端，约定之地》，感觉说“2004年新海诚已经成气候了”未免太小看日本动画产业。CG水准很高，但除此之外乏善可陈：稚嫩的剧本，粗糙的人物动画，整个影片没有节奏可言。可以毫不客气地说，除了开头对情节气氛的把握不错，影片很多时候只是一堆漂亮的画面而已。后来了解到2004年新海诚才31岁，这只是他的第一部长篇而已。最重要的是，一个做ACG的能够靠一台powerMAC G5鼓捣出这么一部动画的确是相当了不得的事情。

但是看了《秒速5厘米》之后，应该可以说2007年新海诚已经成气候了。只有1小时，不到正片长度，而且是三个短篇组成的，新海诚可以充分展示他做短篇的功力。看完《樱花抄》，我对自己说：“这会是一部出色的作品”。当结尾，镜头伴着主题歌跳起舞来的时候，我已经确认这个“御宅男”会在日本动画界掀起一股波澜。

那么，这一切和Ghibli有什么关系呢？下面谈谈我对新海诚的一点解读，与Ghibli做一下对比。

1. 技术的革命性的力量

90年代CG技术发展起来之前，做一部动画意味着：堆积如山的稿纸和赛璐璐，整库的颜料罐，几百人成年累月地埋头作画，巨大的相机日夜工作。典型的人力、资金密集型产业，最适合擅长精细分工和集体高度协调的日本人了。CG技术发展到今天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手绘，但“原画群”还没有成为历史名词，GAINAX是革命性的工作室，但并没有改变“做动画需要一大群人和一大笔钱”的事实。

然而2002年，一部25分钟的短篇《星之声》诞生，除配音和音乐之外，全部制作人员就是一台powerMAC G4和一个叫新海诚的人，“实际工作时间”7个月，制作成本约10万日元（7000元人民币）。该作在小影院上映，引起较大反响（“凭这些就能弄出一部动画？”）。接下来两部作品没有这么极端，但完全不同于工作室的模式：核心制作人员分别在各自的家中作业，每隔一周或者两周才到新海诚家碰一次面进行商议，新海诚本人控制几乎一切制作细节。

制作技术的变革带来了运作模式的变革，进而会带来整个产业的大变革。新海诚最终能对日本动画产业造成多大冲击，还要看他个人的才气和探索能力，目前他至少让我们看到了：极低的投资、极少的制作人员、仅靠几台苹果电脑和一两个“御宅族”的头脑风暴，就能做出具有相当水准的动画。

回头说Ghibli，宫老对CG技术的排斥众人皆知，Ghibli的作品几乎完全是一张一张赛璐璐画出来的。可以说，宫老和他的Ghibli守护的是东映时代创立的经典的手绘动画制作方式，跟新海诚对比起来几乎可以算是“传统手工艺”了...宫老不止一次批评年轻一代迷恋CG而疏于手绘，说CG会扼杀动画创作的意趣。的确，宫老是最善于在0.04秒之间变魔术的大师，很多细节的处理手法可以说是绝学。CG动画在炫目之余，很大程度上缺失了手绘创作的圆熟细腻，那种一笔一笔营造的古典式的华丽。

从目前的趋势来看，Ghibli可能是守护“传统手工艺”动画的最后阵地了，作画人才越来越匮乏，“又便宜又快又好”的CG越来越受青睐。日本动画告别逐帧手绘的时代似乎即将来临。

2. 动画语言的蜕变

从技术层面转到艺术层面。动画这种东西是西方舶来的，日本动画的历史就是动画语言的蜕变的历史。这里不得不说一下日本的神奇之处：日本文化中，真正根源于本土的东西很少（神道可算是其核心），大量是外来的，而且外来文化在日本必然经历一个共同的蜕变过程：一开始必然是被原样照搬（无论与现有的东西多么不协调）；然后是和本土的东西拼凑成一个四不像（无论看起来多么生硬）；再然后开始形神分离，本来的精神特质渐渐消亡，被日本式的精神特质（“和魂”）所取代；最后形式上与日本文化融合，精神上完全是日本的了。历史上的佛教、盛唐文化，近代的资本主义，大抵都经历了这样的过程。所以如果看到日本的一些东西似曾相识，不要随便说“这是中国的”。其实那些东西也许形式上还可以算中国的，但内涵精髓已经是日本的了。

从手冢治虫到宫崎骏、高畑勲、大友克洋这一代人，尽管动画的题已经日本化了，但动画的语言（线条、色彩、镜头、剧本模式、叙事手法，等等）还是相对比较“国际化”，即与西方相近的（对比中国动画，如《大闹天宫》或《葫芦娃》，就可以明显看出这一点）。而宫崎骏的动画语言可能是这一代人中最“国际化”的，可以说他这一代人还处在一个吸收西方动画营养的阶段，做出来的东西是“和洋合璧”的，也是最容易被全世界观众接受的。

然而，宫崎骏这一代人以后，动画语言的蜕变就非常迅速了，这主要归功于动画产业对漫画产业的依附性增强，动画日益成为漫画的“次级产品”。日本漫画中孕育出来的纯粹日本式的线条、分镜头、叙事手法、情节模式渗透到动画中，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气质（“和魂”）。可以列举出很多作品来作为这一过程的注脚，这里只谈一下作为日本动画史里程碑的《新世纪福音战士》：对人物的正面描绘很少（即使有也往往是调味品而已），取而代之的是繁复的场景烘托，大段的内心独白，物理学彻底成为心理学的注脚，人的心理张力异化为暴走的人形兵器。

动画语言的蜕变，用三个字概括，就是“散文化”（“日本是散文的国度”——川端康成）。故事退化为暗线，感觉成为一切的核心。而在新海诚这里，“散文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秒速5厘米》中，人物开口说话或者有肢体语言的镜头屈指可数，情感完全外化为亦真亦幻的场景。这可以解释为新海诚不擅长人物或者受限于制作成本，但就艺术效果而言，可以说代表着一个全新的高度，日本动画与日本文学从未走得如此近（看过《雪国》的人不会对《樱花抄》的意境感到陌生，川端的味道太浓了）。新海诚在他的动画中触及到了日本文学的核心——“物哀”，这是我看重他的最重要的原因。

从这个意义上说，宫崎骏和高畑勲制作的是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动画，Ghibli守护的是三十年前日本动画的那种东西方混合的独特风味。宫崎骏笔下细腻的人物造型和丰富的表情动作，在后起的动画监督那里很少能看到了。

结语：
如果不局限于动画，可以说新海诚印证了日本社会文化的某种演变，家族式的组织模式在进一步崩解，“御宅族”从少数异类发展成一个庞大的群体，可能会最终成为日本主流文化的一部分（啰嗦几句：画馆的朋友们不要做御宅族，中国不是日本。记住“玩物丧志”）。

Ghibli是属于上一个时代的，当然不是说它过时了，它不会过时。新海诚让我看到了Ghibli的存在有着另一个层面的意义：如果未来的某一天CG艺术遭遇瓶颈，人们可以到Ghibli去重拾那些被遗忘的手艺。